青石廟有一個名字,叫做遺廟,但因為這個遺字總是被人遺忘,所以世間大部分人都直接稱呼為青石廟。
這也未嘗不好。
人間的人也可以到達這座廟,大夢千秋的門戶永遠對眾生敞開。
畢竟這座廟都破敗到沒有屋頂了,誰還在乎那扇爛門呢。
姜天崋的手指撫過地上的泥土,被水浸透的臟兮兮的塵埃,泥漿被指尖悄悄抹去,留下的則是露出在青石地上的名字。
已經近似于消失了,刻印著,模模糊糊,只能見到一個異字。
至人之墳被世間執筆人寫下來之后,并不是沒有人得到過,除了龍師之外,還有其他的人,按照三條道路與三墳的契合對應,訴說的乃是三我,而后來又有五典出世,講述世間最開始的五種變化。
開始,追尋,當世,逝去,終結。
這仿佛是一個人的一生,從最開始道生一,到最后含笑逝去。
故而取五典者,能夠尋到所有的不可知之地。
就像是一條葬路,三墳葬下三我,五典尋找埋骨之地。
世間執筆人寫出了這些東西,其中真正的含義,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只能猜測。
“岐伯天師,后土中正,龍山東來,融火南去,太封西降,太常北臨,咸順我言,終身于休。”
姜天崋呼出的氣息在細雨白露中變成煙霞,他在地上畫著,無數的云靄成為絲線聚集起來。
他是火帝的三我之一,代表仙的部分,在火帝逝去,穹昊氏也寂滅之后,他與秦火便一直為敵。
而他比秦火強大的地方就在于,他是太上化身。
他既是火帝的化身,也是太上的化身!
太上捭闔,不是大圣勝似大圣,天下無運則自造,天下無勢則自化,翻手之間,天地倒轉,彈指之下,山河變幻。
他是青石廟的守廟人,古往今來到達遺廟的人有很多很多,在這里大夢幾千秋的人也不是沒有,有的人看到了足以驚動世間的法與故事,譬如直至現在還被某些人喃喃念誦的謝煙塵。
而有一些人預見到了自己的死,夢中的故事將會成真,他不愿意就此赴死,故而拼了命的做出改變。
姜天崋有時也會在想,青石廟中所見到的夢幻遺事,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是青石廟為那些人指引了前路,還是他們本來就應當來到這里,去向那里?
他揉了揉眉心,感覺到很枯燥,這一次大夢醒來,向前推衍三千年的歲月,無數的化身反饋的信息回到腦海之中,善惡并存,正邪同起,陰陽糅合,這種感覺每隔數千年就要反復一下。
這些化身之中,自然也有被斬殺了的,當然也有和秦火打對臺戲的。
“李辟塵......這是誰?”
姜天崋的眼中露出不解,這是其中一具化身回饋給他的信息,在元荒之世,那是一片人間,他想了一會,記起來了,似乎傳說那片人間中跌落了一具“墳”。
當然,傳說不止一處,元荒只是這則傳說中的“其中一個地點”而已。
他細細吸收著無數的訊息,元荒的一幕幕映入眼中,而無數的片段閃爍,其中還有大荒的一段。
那個暮仙人又出現了,并且還和“自己”做了一段交易。
不過,在那個時候,那個生靈其實也不能算作是“自己”吧。
“遺他人之命,遺他人之世,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昨日之我非明日之我,單單論我,每時每刻,我我皆不相同。”
在大荒之中,他是東海的竹一國人,叫做林六馬。
他的夢中化身太多了,有很多都是沒有蘇醒的,安靜的體驗著人生,每一次的大夢就是數千年的世事演變,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準確的把握各個乾坤的運勢。
“啊.....有意思,原來是這樣.......”
姜天崋的本尊和他曾經的那具化身簡直不似同一個存在,性格與面貌都是大相庭徑。
他見到大荒崩潰的景色,林六馬死了,很可惜,在天地坍毀的巨大慘況中沉入海底,在那種緊張的情況下,大人國主也有兼顧不到的生靈。
他本是去做生意的,但最后卻死于非命,一切源自于太上昆侖,后者乃是開劫之人。
其實也不算冤枉了。
“世間第六場大劫嗎,我這一夢就睡了三千年,但是我如約而回,帶來了你和我都需要的東西,那就是重重羅天的運勢。”
姜天崋的額頭有清澈的水滴跌落。
“三千紅塵客,三千天道,三千魔神,三千世界,三千合一,你想要模仿三千六百座無上人間,變化出一片執掌三千世界的大天道?”
“執天之人,古來少有好下場者,但你既然希望得到,這終歸與我無關,對于我來說,要的是青城中的那股運勢,從玄古以來一直鎮壓世上罪孽的萬世青城,它所擁有的運勢何等之龐然,多少人間將它托起,才鑄就了今日的輝煌啊。”
“千絲萬縷,青城所涉及到的運勢實在是太多了,如今第六次大劫將起,天墉城已經崩塌,卷土重來,當太上截天證那至高劍境的時候,也是我......證我大運之刻。”
姜天崋的神色有些疲憊:“又是一個三千年,三千又三千,三千之內還有三千,每次夢醒,我總感覺我已不是我。”
“龍山的煙雨洗不凈我的疲累,浮生的夢永遠與我糾纏,看的太多也不是好事,我執掌天下的運勢,卻唯獨找不到自己的那根,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縱橫捭闔,永遠如此,不能入局,入局則迷,可我這么多歲月過來了,我也渴望那些精彩的人生。”
姜天崋看著四周殘壁上的那些名字:“我也渴望成為你們。”
“我以大夢作為媒介,我窺視著你們的人生,窺視著你們的成功與喜悅,失敗與痛苦,悲歡離合怨憎會愛別離忍不住求不得.......”
“我也要瘋狂一次,我不是火帝的道我,我是姜天崋。”
他站了起來,立身在遺廟中,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遺世而獨立。
“終是這千秋過往,龍山煙雨,我看了那么多人的夢,看了那么多人的遺,這青石古廟都已長滿苔蘚,歲月中留下的名字越來越多,我也想......我也想.......”
他扶住了一根殘破的石住,呵呵的笑,雨水斑駁,順著他的臉頰向下滴落:
“這千秋如此美好......我憑什么不能入內......我也想.....如此荒唐。”
縱然死在截天劍下,也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