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古日月,壺中見春秋,洞門瑤草封丹室,靜中誰識古仙客。
山上的宮闕樓臺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偶爾還有余留的,也只是斷壁殘垣。五百年風雨摧殘,地覆天翻,因為太華群山的拔高,導致山體崩裂又重組,所以這些建筑才一座又一座的崩毀。
護佑山門的大陣早已消失,地仙的陣法,即使能擒殺天仙,又如何能擋得住遂古的一位大圣揮錘?
相對這座并不古老的仙山,那些宮闕樓臺就更是不值一提的死物了。
李辟塵知道有人跟在他后面,但他并不在意。從山間的小道一路向上走去,原本該有眾生的地方,原本該是林木繁盛的居處,原本該有鹿鳴溪瀑的山崖,此時留下的只有五百年來匯聚的天地黃塵。
茫茫浩蕩,沒有盡頭。
石谷中的滴水早已干涸,該有的石壁也已經碎裂無數,事實上,如今走的一些道路,只能依稀辨認出曾經的模樣,山岳的變化讓那些記憶中的故地幾乎崩毀殆盡,一切都成為了過去的畫卷。
千百年后,應當會有人重新回到這里,再一次開辟新的宮府,也或許,太華山的諸多仙人已經完成使命,這座由天罡童子刻意創造出來的福地,在舊世與新世交錯之后,或許就會徹底消失在世上。
四周的荒蕪寂境之中,似乎有某種魂靈在游蕩,那是山的靈魂,還是世間最后剩下的一縷怨氣匯聚所成?
這個東西不敢靠近李辟塵,它即使沒有智慧,卻也能感覺到李辟塵的危險,那遠遠不是它可以比擬的人物,貿然襲擊,只會身死道消。
于是,它轉而把目標放在了跟隨而來的那些人身上。
山中的怨靈游蕩起來,向著那幾個地仙摸索過去。
李辟塵的身軀微微一頓,輕聲失笑,卻又帶著一種蒼涼的慨嘆與落寞:
“仙山福地,原來也是會誕生這種怪物的啊世間非常為怪,仙神隕滅,身死之后的事情,也是少能算計完全。”
“是尸作亂,還是魂作詭?世間非常,無常,有常,三常恒定.....萬象都難以逃脫這般定律與約束。”
是祖先留下的力量變成了怨恨的山魂嗎?
還是平素里眾生的祭祀香火而轉變成的?
亦或是天地化生之前最后一道天意?或是天道尊圣的不甘心?
也許都有吧。
“你感覺到四周的天地變得更加昏暗了嗎?”
幾個地仙跟隨進來,卻發現心中有些緊張,仿佛陰暗中有什么怪物蠢蠢欲動。
他們環顧四周,卻并不曾發現什么異常。
“道兄,你多心了,世間寶物有德者居之,這或許是前面那人發現我們跟隨過來,故意設下的障眼法。”
“是啊,他想要獨吞山中至寶,這個人或許知道一些什么!”
有人目光閃爍:“福地之中,必有重寶,我等自他世而來,那人也是從他世而來,皆非本土眾生,故而尋寶之間必然心起嫉恨。”
“不必懼怕,我等直接過去,若是那人回頭設計我們,我等五人聯手,便是天橋,不至四重也有一戰之力。”
“道兄說的不錯.....”
五地仙互相計較,但此時,一片巨大的黑暗涌動,當中出現那猙獰如獸的面孔,四只眼睛宛如銅鈴,白色的光華在黑暗中詭異而凄慘。
遠方傳出了慘叫,地仙的波動傳蕩而來,但很快就歸于寂靜。
那山中的怨魂悄悄的回轉過來,它小心翼翼的捧著那些死人手中的寶物,李辟塵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到其中居然有以前太華山的玉牌。
不知道是誰的玉牌,遺落在世間,如今太華已滅,玉牌本已是無用之物,卻沒想到被那些撿寶的人拾去了。
李辟塵把這面玉牌收起,看向那有著懼意的怨靈,忽是道:“你也是聰明,感覺到那些人身上有與我相似的氣息,便殺了他們向我邀功,也是怕我心中生惱,覺得這古老仙山不該有你這般非常之物,可你便沒有想過,若是我心中至善,掃地恐傷螻蟻命,你殺了他們,非但討不得我的好,還要被我以除惡之名斬殺。”
怨靈不敢出聲,依舊徘徊在不遠處,縱然李辟塵并不曾放出自己的氣息,也不曾讓世人看清自己的境界,但這怨靈既然是非常之物,自然可以感覺到一些非常之事。
眼前這人若不是遠強于它,它便早就撲了過去,將李辟塵的血肉真靈吞噬的一干二凈。
“生性使然,并非非常之怪喜殺,并非非常之怪愿殺,而是本能如此。”
李辟塵嘆了口氣:“有些靈智,但非常之物終究是非常,無常有常非常,你向我邀功,可化有常無常,你可選擇一常,若是有常,便向左側游蕩,若喜無常,便向右側游蕩。”
大圣之聲眾生萬象皆可聽得,便是頑石也會開口回應,更不論說是一只怨靈。
它毫無猶豫,向著左側游蕩而去。
下一瞬間,這只怨靈落地,化作一個少女,膚色蒼白,卻已生肉身骨血,便見到李辟塵,納頭拜下。
李辟塵看她身軀毫無生氣,便抬起頭,伸出手來,招向山谷深處,于是一道殘虹被拘來,直接落入那怨靈少女的眉心中。
“虹光賦善,少為惡禍。”
“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啊天地茫茫,遇機則止,遇風雨則退,如何能見虹光。”
李辟塵看那少女身上生死二氣交錯輪轉,終于有陰陽調和之態,便是心生感慨,萬事萬物有始有終,但一個終結之后還會有新的開始,縱然是大圣又如何,在陰陽二字面前,顯得未免太過渺小。
太華山亦是如此,生之盡頭是死,但死之盡頭卻又有怨靈與殘虹,這怨靈未必不是曾經的香火遺落,那殘虹未必不是曾經的仙人開懷所留下的酒影。
世間變化何等奇妙,可惜不久之后,這一切或許會被自己親手毀去。
李辟塵轉身離去,那蒼白少女忽然再叩,用磕磕絆絆的話道:“請....大圣....賜我姓名。”
她三叩九拜,但再起身時,已見不到李辟塵的影子,空谷中只有一些聲音在緩緩傳蕩,澄澈作響,繞山崖不滅。
“性命本是自己取,何須旁人賜汝名?”
她沉默呆立良久,伸出自己的雙手翻轉著看,越看越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