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海潮,霧氣漸隱,孤寂的冥海深處,破爛的鱗甲發出叮當的脆響,灰色的戰袍已然被黑色的血液浸透,粗重的喘息聲在這片深邃的古老之地響徹。
蓬萊惡鬼登上這片寂寥的土地,踉踉蹌蹌,沒有走過幾步,便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晦澀的泥土味道充斥著口與鼻腔,蓬萊惡鬼艱難的抿了抿嘴,眼神在短暫的渙散之后,漸漸重新恢復了神采。
“該死的.....闃然。”
闃然,自然就是太上闃然,在冥海中,蓬萊惡鬼一直以來都在追殺的便是他了,而這家伙也時時刻刻想著謀奪蓬萊惡鬼的性命與太上之法,兩人如貓捉老鼠般的追逐了上千年,廝殺了上千年,闃然在冥海之中的動作從未停止,依稀當年,李辟塵在真宇虛無之界中救出關山月時,意圖把關山月煉化為他的陽世身的,便是這個闃然。
當初闃然邀請李辟塵不成,反而被抹掉了陽世的手段,而他當初也同樣勾連過大荒,與九靈有過一些不為人知的交易,但如今這一切都已經湮滅了,九靈當時被洪元所斬,關山月也被李辟塵救走,闃然自然便失了兩方底牌,再度被蓬萊惡鬼追著攆了千年。
但今日,在這里變得如此落魄的,是蓬萊惡鬼,而并不是太上闃然。
五桿大旗也斷了三根,蓬萊惡鬼劇烈的咳嗽,他的眼前出現一片結界,但這種防御當然是難以抵擋身負五仙之鬼的傳承人,于是那只手向前猛地一扯,頓時結界便被撕扯出一到縫隙,那后面是朦朦朧朧的霧氣,漂浮在一片幽藍泛青的樹林中,螢火蟲輕輕飛舞,宛如一片古老仙境。
“這是哪里?”
蓬萊惡鬼走進了結界,身后被撕扯的裂隙自動關閉。
蜿蜒的古木,潺潺的溪水,碧綠如玉光的螢火蟲,其中有隱隱的鹿鳴傳來。
四周的霧氣輕輕飄蕩,蓬萊惡鬼走到溪水邊緣,猛地把頭扎進去,很長時間才抬出,那清涼冰冷,全然沒有冥海中的沉重與污穢,這讓他仿佛煥發了新生。
這里的清溪不輸蓬萊之泉。
他跌坐在地,緩緩的,依靠在一根老樹下,陰靈不需要睡覺,但是依舊會感覺到疲憊,這和三魂七魄的強度有關聯,在彼方世界尤為明顯。
四周的霧氣中出現了一雙眼睛,那手腳輕輕的靠近,惡鬼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頭都仰了起來,黑暗中的眼睛越發的猙獰與貪婪,一步一步,直至到了十步之內,它終于發力,猛地一躍而起!
轟——!
漫天的血肉如爛泥般掉落,巨大的骨骼彎曲的不成樣子,蓬萊惡鬼收回手,在地上抹了一下,那些腥臭的黑血便浸透到土地深處,被泥土的味道掩埋掉了。
一個,兩個,三個....
黑暗中仿佛有蝗蟲聚集而來,蓬萊惡鬼咧開嘴,露出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兇戾的笑,只是磨牙吮血般的自言自語:“我已經虛弱到這種程度了嗎,三魂七魄開始外顯,連這等畜生都蠢蠢欲動,想要生噬吾之血肉,當真可悲,亦可笑。”
“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大赤天會出現,它怎么會成為了她?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闃然是從哪里找到的大赤天?這門法應當在冥海的某處未知之地,不可能出現在世上啊.....”
“難道是九幽洞主,天陷君那些鼠輩大圣?有這個可能,但不一定完全是.....既然掌握了大赤天,為何要拱手送給鐵面艄公?”
“大赤天是離恨之法,與其余太上之法不太一樣,只要擁有這門法訣,便可以平安無憂的渡過任何羅天劫難,可使劫不臨身,難染因果。我料想新世開啟,舊世覆滅時,必然會有人發了瘋一般的尋找大赤天,但從未曾想過,這隱匿了三古三世的法門,居然真的被找到了,還十分可笑的出現在一個艄公身上。”
“原本我想要找到大赤天,融為二圣的....卻不曾想....”
黑暗中的野獸們忍耐不住欲望,開始緩緩向蓬萊惡鬼靠近,這些野獸和陽世的異獸靈獸沒有太大的差別,但蓬萊惡鬼看出來,那些血肉之所以腥臭,是因為這些東西完全是由濁氣化生而出。
濁氣沉降,化為血肉,這種東西統稱為冥靈獸類,但像是一次性出現這么多,且都這么強,堪比地境的冥靈獸,蓬萊惡鬼還真的沒有見過。
“虎死還有三分威,何況我還沒死,你們這些愚蠢的東西,果然是濁氣化成不長腦子,貪婪勝過智慧,永遠難成大器。”
蓬萊惡鬼拔下一根旗桿,向著地上猛地一戳,身上的殘甲嘩啦啦的震動,他的根根頭發盡數飄舞起來,此時此刻,真正如同九幽地獄中的鬼神復蘇。
叮——
忽然,鈴鐺碰撞的聲音響起來,黑暗中的冥靈獸們聽到這個聲音便齊齊駐足,蓬萊惡鬼目光微動,此時冥靈獸們居然開始緩緩退去。
霧氣微散,其中一縷幽光飄蕩,蓬萊惡鬼抬頭望去,一襲青衣無紋飾,滿頭華發,有一條迎春花枝系于腦后,手中提著一盞長明古燈。
“幽渺深處,百獸忽然躁動,以耀世明燈照之,原來是有外客來臨。”
青年道人帶著溫和的笑,他看了蓬萊惡鬼一眼,言:“來者,可是太上通幽?”
蓬萊惡鬼站起來,身上的衣甲再度哐啷作響:“你是何人,此為何地!”
青年道人:“我叫游鹿鳴,本體乃是一只九色鹿,自號十洲三島提燈人。”
蓬萊惡鬼豁的站起:“十洲三島!?”
游鹿鳴笑著頷首:“正是,此地乃聚窟洲界,燭山之土,乃界域邊緣濁氣聚集之地,這片樹林之中生有返魂木,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一道靈性不散,百日之內亡者,皆可救活,但也正是因為此樹存在,故而伴生許多濁霧,蒙蔽來者心神,霍其意智。”
蓬萊惡鬼面色變幻,十洲三島,他當然知道,那三島就是三仙山,于是當下問道:“這里,是不是有通回蓬萊島的路?”
“蓬萊?錯,錯矣,三島非蓬萊、方丈、瀛洲.....乃是滄海、赤城、纻嶼。”
蓬萊惡鬼頓時一愣,隨后喃喃重復一遍,神情古怪起來。
滄海,赤城,纻嶼,這三處確實也是傳說中的仙境,可與三仙山.....居然不是蓬方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