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兩位老人之后,頂著一路的目光,許廣陵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有了這一路的感受,至此,他也終于明白孔子老先生當年為什么會說出“入鄉隨俗”這句話了,敢情不隨俗的結果,就是如此地令人矚目。
當然了,在合適的鞋子到來之前,明天,或者說此后,哪怕出門,他腳上還會是趿著一雙拖鞋。被一個又一個的目光注視固然不是許廣陵想要看到的事情,但因此而委屈了自己,那也實在沒有必要。
不過,如有可能,許廣陵還是希望章老所說的麻鞋能夠早點入手。
回來后,許廣陵要做的第一件事還是睡覺,這也不須多說,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的固定安排了。
不過這一次的睡覺,有點不一樣。
還是和此前一樣,躺下之后,僅僅是數個呼吸的時間,許廣陵又已攸然入睡,而就在入睡之后,半睡半醒光景,似夢非夢之中,許廣陵的意識或者說感受再次地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清醒”著。
具體怎么說呢?
其實真不太好說。許廣陵此時的狀態,和白天正常時候的清醒絕對是不一樣的,但又和普通的入睡之后意識歸于混沌更不一樣,勉強地、矛盾地說,就是在混沌之中清醒著,總體而言是混沌的,但又有某種意義上的“一靈獨覺”。
而就在這種一靈獨覺之中,夢境,再次到來。
許廣陵再一次地看到了那五色花。
紅色的,白色的,青色的,黃色的,黑色的,五色的花朵,將開未開,似顫非顫。
而后,不需任何操控或者說有意地做什么,許廣陵感覺自身的意識倏地切入了那朵紅花之內,而后,他再次地看到了那九個結點,而后,意識沿著那九個結點繼續而下……
此后,意識感受,一點點入于幽深之境,而意識狀態上,也從之前的“清醒”,逐漸地步入朦朧。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就要徹底地進入正常的酣睡狀態,卻就在這個時候,許廣陵的意識看到了東西,那是一個不大的黑暗的空間,仿佛就如同是一間屋子,而此時,是處于暗夜之中,無星無月,無燈無火。
惟一在這不大的黑暗空間中呈現的,是一些如霧如雨、如雪如絮的不知名之物,它們飄浮在這個黑暗空間中,以千姿百態的方式呈現著。
有的就如雪花緩緩落降,但總是降了一小段距離后,就又莫名地飛旋而起,有的如被輕風托著又因自己的傘翼結構而滯留在空中的蒲公英絨球,有的如晨間林中輕薄的霧靄一樣,形成一片薄而有形的“輕紗”,然后這片輕紗隨風飄動……
總之,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這些東西,是黑暗之中,惟一的“光源”,但說光源其實也是太夸張了,它們并不亮,而僅僅只是不那么黑暗而已,比微不足道的淡淡熒光,似乎還要弱了千萬倍。
許廣陵的意識,進入這里之后,開始的一小段時間,是呈一種迷蒙狀態的。
他不知道這是哪里,他也不知道來這里要干什么,因此,意識或者說感受,就那么靜靜地停留在這里,無意識地看著黑暗空間中,那些不可名之物浮浮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地,一道口訣在意識中緩緩流過:
云氣聚,春雷生。
春雷生,驚蟄至。
驚蟄至,陰鎖開。
陰鎖開,……
“伏羲訣”的內容!
前一次夢里,夢見這個東西,不論是在夢境之中,還是清醒過來之后,許廣陵對這段口訣是沒有什么概念的,不論是在洗澡時,還是從章老家去公園的路上,又或是從公園回來的路上,其實這段口訣都有長駐在許廣陵的腦海之中的。
他并沒有很深思,但一直在似有似無地琢磨著這個東西。
不過一直不得其門而入。
這段口訣,每一字,每一句,話里話外的意思,他都懂,但到底該怎么入手習練?
他不知道。
而這個時候,就如被一道輕雷在頭頂小小地觸擊了一下,突然地,他就懂了。
云氣聚!
隨著這一線靈光閃過,許廣陵的意識感受,情不自禁地飄飛而起,自身也變得如霧如雨、如雪如絮,進入了那片黑暗空間之中,然后下一刻,融入了其中的一朵“蒲公英絨球”之中。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無以言喻。
其實就像是一片霧融入了另一片霧,一滴水融入了另一滴水,許廣陵惟一能明確感受出來的,是意識好像沉重了一些,不似先前的輕若無物來去自由,不過此時,他的意識還是可控的。
而后,意識在有意的操控之下,又迎上了另一片“雪花”……
就這般,許廣陵的意識如同絲線,又如同粘合劑,串連、融匯著這個黑暗空間中的那諸多不知名的雪絮之物,每串連一個,每融匯一個,許廣陵都感覺意識又“重”了一些,其后,不知多久,也不知串連融匯到多少個的時候,意識似乎重到了一定的極限,再也無以為繼,無法再以飄浮的狀態混同在那些雪絮之物中。
由慢到快,許廣陵感覺自己的意識就如流星一般,往下墜去,一直墜,一直墜……
而就在這個下墜的過程中,意識很快地徹底入于混沌。
換言之,許廣陵沉睡了過去。
這一次的睡眠似乎并不能稱得上是酣睡,因為“酣”多少有點甘甜滿足的意思,然而這一次,許廣陵睡得很沉,卻絕不酣,因為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意識似乎還處在沉睡之前的那一個片刻之中,就是感到自身向下墜墜墜。
那個時候處于奇特的狀態之中還沒有什么,此時,清醒的狀態之中感受到這一點,許廣陵整個身體包括四肢都是驟然一緊,仿佛遇到莫大危機般地緊繃著。
而結果就是,他從床上一下子蹦了起來!
這一蹦,足有四五尺高,差點觸撞到了天花板,而后下落的時候,卻又不是正落到床上,而是斜落在床外,也幸虧是現在許廣陵的身手極其靈活,意識瞬間徹底清醒之后,雖驚而不亂,總算是以一種較為柔和的方式滾落在地。
感謝“冬至秋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