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多年,常巖松走得最長的路,就是那個話本這些天來,給他所筑就的“心路”。
對話本中的那個主角冷青云,常巖松一開始是有點看不上的。
這樣的人,也能作主角?
他有什么資格!
在常巖松看來,冷青云的性子孤僻,有點冷漠,也有點懦弱,還有點蠢笨。
葉家都讓他進入族學了,他還畏畏怯怯地,不敢搶也不敢爭,這就既是懦弱,也是蠢笨。
葉家難道還會因為小孩子的打鬧而把他驅逐出葉家?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別說葉家那樣的家族,就是他們常家,也不可能做出這事。——如果對一個小孩子都能這樣,那他們家族還要不要做人了?
那不叫小氣,而只能叫刻薄。
刻薄也短視,而且不是一個兩個人,是整個家族!
那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而冷青云的那些舉止和行事,就坐實了他的懦弱和蠢笨。
然后,他還既冷漠又孤僻。
類似這樣的人,常巖松其實見過。
常家是一個大家族,各種子弟都有,出息的,和不怎么出息的,還有相當沒出息的。
都不缺。
而那些冷漠、孤僻、懦弱、蠢笨的,要么出身不怎么樣,要么資質不怎么樣,要么出身資質都還行,但是人本身不行,爛泥扶不上墻。
而所有這些子弟,在家族都是不大被看得起的,將來,也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出息。
其從小和到大,更不可能被家族作為重點來培養,而只是不聞不問任其自流。
冷青云,在常巖松看來無疑就是屬于這一類。
但這只是一開始。
當他修為突然拔升了一截,把那些小伙伴們全都拋在身后,不止在家族內第一號,在整個四海門內也成了第一號之后,常巖松就感到了一種莫大的孤獨。
其實他連凝氣都還沒有真正大成,家族內也好,四海門內也好,超過他的人不知凡幾。
別的不說,他那正養傷在床的父親,就能把他一腦刮刮到天上去。
但這要看和誰比。
和長輩、前輩們,他比不上,但在同輩之中,哪怕是年齡相差十歲的,他也都是獨一號,再無其他了。
無敵!
以前從未有過的感受,現在涌上心頭。
盡管他以前就是“天才”。
但那個時候,他這個天才是和其他好些個天才并列的,而現在,再無人和他并列。
高興?
狂喜?
驕傲?
但這些情緒沒過幾天,就全都散去。
當他在練武場中所向披靡。
當他和往日同伴的修行討論中突然就莫名地覺得討論的那些東西好幼稚,而且根本沒什么大用只是浪費時間。
當同伴們暗中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或是猜疑,或是嫉妒,他離場時總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讓他如刺扎背的目光,回身時,卻只是看到一片尊重或討好的微笑。
當這些一樣一樣,全都發生著的時候,常巖松突然,就失群了。
其實圍著他轉的人要比以前多得多,但這些人常巖松自小就見慣了,他的眼中有這些人,但卻從不會把自己和這些人相比。
他比的,都是那些和他差不多的。
家世差不多,天資差不多,修為也差不多。
而現在,就是那些差不多的人,讓他感到了一種處群時的不安,離群時的孤單。
常巖松越來越多的來到那個亭子。
一個人。
他也越來越多地沉浸在那個話本中,那些道詩。
或者那些文數,品味著那些道詩有點累了倦了的時候,他就把玩那些文數,并按照那些形式,自己也編一些,算是自娛自樂。
早上也沒人和他切磋了。
之前幾個不服氣的,連續切磋了好幾天,見差距還是很大,也就索然無味,根本不找他了。
而那些修行的討論,常巖松自己開始融不進去。
也就是那個話本中的內容,現在,可以真正地陪伴他了。
如此,過了幾天。
然后,突然地,他就理解了冷青云。
或者說,不是理解,而就是有點“感同身受”,然后就開始認同了這個主角。
再然后,常巖松就有點越等越急了。
其實,他真的沒想到再從話本的后面部分得到什么好處,而單純地就是想看到,這個冷青云,后面怎么樣了?
從情況看,冷青云應該是得到那個“凝氣散”了吧?
那其在葉家,如何自處?
哪怕是他,修為出現這樣的提升,都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而那個冷青云,在葉家,估計會真正地受到排擠吧?
想到這里,常巖松都有點憤懣和難過。
仿佛那將要受到排擠,以及自小就寄居別個家族的人,是他。
“冷青云,你要爭氣啊!”常巖松握著拳頭,在心里說道。
認同、同情之外,常巖松對冷青云更多的還是羨慕。
冷青云是在那樣的一個族學學習,冷青云有一個那樣的先生!而那位先生,接下來,會不會更進一步,收冷青云為學生或者弟子呢?
看先生的那個舉動,很可能的!
而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常巖松,則無論如何是比不上冷青云的了,哪怕他也有,從小就仰望和尊重著的祖父大人。
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
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常巖松想著話本里的這一首道詩,想著這句“直待凌云始道高”,也想著那個話本的名字,《青云之路》。
雖說是挾在總共二十首的道詩之中,但這一首,是不是專門為冷青云所寫的?
冷青云,應該就是那“凌云木”吧?
若師從那位先生,接下來,冷青云必然是會凌云直上的!
那二十首道詩,全都是兩兩一組,而想到這一首,常巖松理所當然地便也想到了同組的那另外一首: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同樣也是在說冷青云?
常巖松想著自己的名字。
他立根的,不是“破巖”,而是好巖;他自小也不是刺頭,同樣也不是“時人不識”,在他表現出修行的天賦之后,他是很早就被祖父和家族重視起來的。
但如果排除這些,這兩首道詩,用在他身上……
似乎,也可以?
“我本凌云木,向與它木群。一朝出深谷,忽然想凌云。”
這些天來,在心中醞釀了很久的思緒和想法,突然便找到了出口,然后,瞬息之間便成了這首“道詩”。
而這首道詩一成,常巖松心中,之前所有亂糟糟的情緒和思緒,也轉瞬就被傾瀉一空。
代之以安,代之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