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許廣陵始終是以“清凈自然”處事的。
不管是自身的修行,還是涉外的交往,都是。
在莊家,這十年間,“始終無人識周郎”,盡管包括族長在內的不少族老最后是相當地高看他,但那種高看,離他本身的層面,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別說觸摸其核心了,連外圍都摸不著。
他們之間的有限互動,完全地游離于許廣陵自身所構建、所成就的體系之外。
許廣陵倒是有作為。
但那種作為,不管是莊在瑤、莊明軒等當事人,還是族長族老等人,都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意識到那種改變和許廣陵有什么關系。
別說他們了,就連大瑤山背后的那個人,都不知道呢。
那位存在的些許懷疑,最終,多半還是落實在了崤山支系的靈地滋潤上。
畢竟,真相太匪夷所思了。
所以,用一句話來總結,許廣陵在莊家的十年,過的其實是前世章老先生隱居于鬧市的日子,對外偶有表現,也只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隨后出游。
面對的是許同輝、田浩兩人。
這時,私下里,許廣陵就無從隱藏了。
許同輝是有見識的,雖然他的見識大抵只局限于莊家的中低層面,但肯定還是可以知道,自家少爺的許多表現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能夠解釋得通的。
但許廣陵在他面前一步兩步三步,直接就邁入了云端,也就不需要什么解釋了。
田浩和許同輝又不一樣。
田浩原本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對于修行、對于修者全都是一無所知,所以那情況倒是好辦了,不管許廣陵在他面前展現了什么,在田浩看來都是正常的。
修者本來就應該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嘛。
就算以后,他自己成了修者,也見識過其他修者的本領,還是不會生出什么懷疑。——自家少爺的來頭,可是大得很吶,本領超級大,還是理所當然。
至于到底是什么來頭,不可問,也不可說。
反正,一切正常一切oK就是了!
所以,許廣陵在他們面前,是可以放下一些裝飾的。
在甘從式面前,其實也差不多。
兩三個月的相處,許廣陵最早是表現出天才。
通過在藥草方面的妖孽級學習,以及在飯菜方面,同樣匪夷所思的妖孽級藥草應用,許廣陵在甘從式面前建立起的,是一個“妖孽般天才”的形象。
自身形象建立后。
許廣陵又為自身找了個“背景”。
而當那個背景建立起來后,鑒于那個背景的級別,甘從式成了另一個田浩。
許廣陵再有任何表現,在甘從式看來,也都是正常發揮了,一切正常一切oK,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關于甘從式的攻略,也宣告完結。
攻略的完結,是實驗的開始。
這套棋盤棋子,也不過就是牛刀小試而已。
老實說,以甘從式身上的情況,想要作改變真的挺難的,許廣陵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圣人”有沒有辦法或者好的辦法,但至少,普通的天階應該是沒什么好手段的。
對于甘從式的診斷,他們多半會得出一個“人力難以回天”的結論。
一方面,壽數無多。
一方面,潛力將盡。
一方面,諸多草藥在身體內的殘留,既表現在了物質層面(藥物滯留),也表現在了能量層面(藥性對氣血臟腑骨骼以至于脈絡竅穴的深度結合和改變)。
這一切交織起來,是真的很令人頭疼的。
甘從式的問題,根本就不是什么修行怎么樣可以再作提升的問題。
他的整個人,就像一棟搖搖欲墜的建筑。
再往上蓋?
不要說把建筑材料運上去了,可能只是架個梯子,再上幾個建筑工人,這建筑就要倒了。
甚至連拆,都不好拆。
棘手。
所以總的來說,甘從式就是正常+特殊的集合,正常是其普通修者的一面,特殊是其藥師滲透于修者的一面。
這兩者結合起來,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樣本。
而許廣陵作為一個建筑家,作為一個雕刻師,現在,正慢慢慢慢地,改良改善著這個樣本。
先改良改善,然后才能談得上改變。
藥王谷中的日子,就這么平淡向前。
在把自己的過往,都像是故事一樣地講給許廣陵聽后,甘從式也算是徹底地放開了心懷。
現在沒有藥草知識可以講解了,日常閑談中,甘從式就把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見聞感受,說給許廣陵聽。
甘從式還是頗有經歷的,足跡遍布安南郡,也游蕩了南州的好多地方,更曾踏足北地。
而這些所有的一切,在一個老者的口中,在一個藥王的口中,于娓娓而談中,化作一江由冰凍而逐漸融化的水,也化作一壺架在火爐上的雪。
作為一個接受者,許廣陵就慢慢地品啜著這雪水。
這雪水,也談不上絕妙吧,但是可以說,別有一番滋味。
如果是小孩子聽來,這些只是故事,但一個大宗師聽來,這些都是素材。
而隨著素材的累積,關于安南郡,關于南州,關于帝都以至于關于整個崤國,許多方面的情況,都在許廣陵的面前緩緩鋪展開。
他知道了安南郡的勢力分布。
他知道了崤山的山脈走向以及南州的幾大水脈走向。
他知道了崤國的幾大宗門。
他知道了崤國的一些國際周邊情況,特別是大瑤山。
大瑤山地處崤國西部,作為一個圣地,獨立于一方,可以算是崤國的半個背景。
有意思的是,甘從式說到大瑤山時,還特別地看了許廣陵一眼,有點懷疑或者說想問許廣陵是不是從大瑤山里出來的。
許廣陵如他所愿,搖了搖頭,然后道:“我和那里沒關系,以前只是聽說過這個地方。”
甘從式哦了一聲,也沒懷疑什么。
這種閑談,有時,讓許廣陵不自禁地想起前世,想起在章老先生客廳里的時光。
最初,他只是一個一無所知的世俗小子。
不要說什么面對一醫一武兩位大宗了,單純只是看到章老先生的那個大書桌,都為之驚訝。而面對那四壁由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頂的藏書,除了驚嘆,就還是只能驚嘆了。
時光冉冉。
而今,他以大宗師或者說“謫仙”的身份,聽著另一位老者,閑述著這個世界的山水地理,人文風物。
天藍藍。
云淡淡。
山溪水潺潺。
窗外,一棵大樹的一根枝條,有點調皮地伸進了草屋的大開窗里。
一片綠意的樹葉中,有那么一枚葉子,邊上微微泛黃。
如果是前世,這時應該是中秋左右時分了,而在這安南郡,天氣還暖著,在這藥王谷,草木更是經年韶秀。
這枚邊上有著些許泛黃的葉子,卻像是一枚書簽。
翻開書簽所在的位置,那里所藏壓的是:
“拙言,你看這葉子。”
“從葉根到葉尖,從葉柄到葉邊,你想到了什么?”
看許廣陵的目光游離于那根枝條,甘從式笑問道:“小陵子,在想什么呢?”
許廣陵也不禁微笑,伸手指著那片邊上微黃的樹葉,道:“前輩,你知道樹葉為什么會變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