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足飯飽。
所謂茶，也就是靈飲。
這百藥堂本身建在一個小山小靈脈之上，其中還是有不少靈植出產的，而四個老頭看起來似乎也有點能量，所以招待許廣陵的這餐飯，可謂誠意滿滿。
因為未能怎么提前準備，時間有限，所以飯食較為簡單，靈飲卻準備了足足四五樣，量少而樣多。
這大抵是不知道許廣陵會喜歡什么，所以估計是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
許廣陵當然是給了面子，每一樣，都嘗用了些。
道化層次的身體也提供了另一項便利，那就是哪怕粗茶淡飯，也能品出滋味。
這基本也可以劃入見山不是山的那個三段論。
修者在低階時，飲食行為與習慣和普通人差別不大，通常而言只會胃口更好，吃得更多。
而當修者漸漸來到中階，身體層次發生較大的變化，在飲食方面，也就跟著漸漸地與普通人越行越遠了，以前之美味，此際嘗來味同嚼蠟，以前之可口，此際入口，只覺嫌棄。
于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在飲食方面，進入一個既特別又普遍的階段。
所謂“啜風飲露”，并非開玩笑。
其間，修士要么辟谷，要么進用符合修者修行階段的靈飲靈食。
許廣陵現在的身體，則又越過了這個階段，凡食也好，靈食也罷，入其口中，都是滋味。
不過四個老頭不可能知道這點。
見許廣陵頗為喜歡這幾樣靈飲，對飯食卻也未表現厭棄，他們大體也就判斷出許廣陵是什么段位了。
這個判斷并未讓幾個老頭看輕許廣陵，反而讓他們覺得這位許醫師更加真實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種完全的云里霧里的存在。
而且，這個段位的修為卻又表現出那么大的能耐、那么精湛的見識，更足以說明這位許醫師來歷非凡！
許醫師是何來歷？
幾個老頭都掏了家底，許廣陵也未太過隱瞞，一句“我和青林宗有點緣份”，讓對面四個老頭喜出望外，乃至于驚喜萬分。
特別是出身青林宗的元老頭。
不過元老頭沒有太跳，和另外兩個老頭一樣，始終把談話的主導權放在云老頭手里。
一桌吃飯果然是拉近距離的無上法寶，茶足飯飽之余，云老頭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或者說，就算火候不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的傾心交談與長談的機會了，多半沒有。
也因此，他帶著忐忑，問出了幾個老伙計全都最想問的問題：
“許醫師，以我們幾個老朽的情況，您覺得，我們的日常修行，應該怎么樣比較好？”
修為的老年性退變是不可逆轉的。
這是修行界的常識。
所以云老頭這一問，并沒指望對面有什么驚人的回答，但以對面的非凡來歷，若能透露一些東西，哪怕稍微一點點地讓他們的修為退轉能變得緩慢一些之類的，也足以是不盡之喜了。
“老云，你平常是怎么修煉的？”
許廣陵問道。
云老頭平常的修煉很簡單，不止是他，四個老頭的平常修煉都很簡單。
或者說，不止是他們四個，所有處于這般境況的老頭，平常的修煉都很簡單。
處于這階段的修者，實際上，是處于修者－普通人的二元態。
一方面，他們的道途早已斷絕，既無向上之機，慢慢地，也心隨身轉地失卻了向上之心，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不存在什么墮落之類，而是世間幾乎所有低階修者的常態。
在這種情況下，用單純的修者來定位他們，是不太準確的。
從某些方面來講，他們就像是已經退役的職業選手，或已經退休的其它從業人員。
但要說他們就是普通人了，那也不對。
他們還是有修為在身的。
而且，行為習慣，乃至思維方式等等，也更多地靠近于修者而非普通人。
百藥堂的這個匯通園，就聚集了大量的這般人員，州府絕大部分的這類老年修者，估計也都知道這個地方。
云老頭早上一般凌晨之前起床。
老人睡淺是一個方面，更多的是，隨著年齡漸老，修煉的時間也逐漸受限。
以前是一天到晚什么時候都能修煉，只要合理安排就可以了。
到老之后，慢慢地，晚上的時間不可以了，因為氣弱，慢慢地，下午的時間也不可以了，因為神昏，慢慢地，中午的時間也不可以了，因為心躁，或者說心燥，一種本質上來自于身理而非心理的本能性燥動。
再慢慢地，上午的時間也將將就就了，因為要吃飯，吃飯后要消化。
從吃飯到完成消化的這段時間，也是不適合修煉的。
這么從晚到早地數下來，一天中，適合修煉的時間有哪些？
哪些個鬼啊！根本就沒有哪些，有的只是早晨以至于更早的凌晨而已！
所以云老頭一天的修煉時間，分為兩次。
凌晨一次，基本上也就是每天醒來之后的后半夜時分，其時，以靜為主，活動手腳，吐故納新。
日出之后，太陽初升時分，進行第二次的修煉，這時，以動為主，直至全身汗出。
如此這般地一天兩次，第一次以養為主，第二次以練為主，養練相兼，也是養練相輔，前者支撐后者，后者反哺前者。
說著這些，云老頭淡然的語氣之中，卻有著內斂且深沉的感慨。
“許醫師，我現在感覺我對修行的理解，對修煉的體悟，更甚于年輕之時。奈何，身體卻是越來越不行了啊！”
“許醫師，不怕您笑話，現在老朽每覺醒來，都感覺自己修為比昨天更退了一些，修煉會退，不修煉，退得更多，反正怎么樣都是退。”
云老頭這話，說得另外三個老頭一臉戚戚。
他們也完全有戚戚的理由，因為云老頭以前的巔峰修為好歹也是凝元后期，修為既高，底子也扎實，導致的結果就是現在的修為退減速度很慢，而他們三個就不行了。
特別是岺老頭，知道其過往的，知道他是一個修者，不知道其過往的，單純以現在看來，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糟老頭而已。
修者？
身上幾乎一點修為都沒的，算什么修者！
“正常。”
許廣陵點點頭，沒作言語上的安慰。
幾個老頭也不是想從他這里聽安慰的，更不認為他能說出什么安慰的話，因為正常而言，年輕修者和年老修者，完全是兩種存在，前者是根本不可能理解后者的！
看到許廣陵神情淡淡地點點頭，云老頭，包括其他三個老頭，心一下子就涼了大半截。
許廣陵的神情淡然，在他們看來，更近于漠然。
不過正在這時，他們卻又聽得許廣陵說道：“老云，你擺個姿勢出來看看，用你最習慣最熟悉的姿勢，也是平常修煉中，用得最多的姿勢。”
最習慣最熟悉的？
也是平常修煉中用得最多的？
許廣陵的這話讓云老頭愣了愣，甚至是想了想，而想了好一會兒之后，他才試探性地擺出一個姿勢，卻又在擺出之后，立刻作出調整。
而且在接下來，他是調整又調整，確定不下來。
本應最理所當然的一個要求，一個簡單要求，卻是在此時讓云老頭陷入了一個短時間的茫然。
這就好像問一個人：
“你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嗎？”
不談內里，只說外表。
按理來說是知道的。
不僅僅是知道，應該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但事實，可能并非如此。
而關于這件事的真相，可能也并沒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簡單。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