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老張與王二
太陽眼看就要下山了,戰壕內老張正在招呼自己手下十來號大漢小伙子吃飯。
戰壕設計得非常獨特,一米七,高過了如今多數人的身高。
每隔數步,有一架木梯,木梯數量是人數的三分之一。
三人一組,一人負責射擊,兩人在下邊掛弦遞弩。
這個位置是一處陣地拐角突出部,能控制二百七十度的范圍,還能同周圍的突出部位形成交叉射擊。
如果從天空俯視,囤安寨就如同一個圓,邊上無數類似撲克桃心圖案突出部位。
在囤安寨的周圍,一圈圈的戰壕同樣如此,如同一朵多層多瓣的巨大雪花。
這本應該是在明代《守圍全書》中才有的設計,與西方的棱堡有異曲同工之妙。
王二是渭州鄉勇,對老張討好地說道:“張叔,明天對陣,讓我也過過手癮唄!”
老張正坐在一架梯子上,用勺子和鐵皮飯盒吃飯,想了想從背囊里摸出來兩節香腸:“北方廚子做飯味道淡,這是我們家鄉的味道,愣是沒舍得吃。”
“戰打到現在,是死是活就這一哆嗦了,大家分分,總不至于還背回渭州去。”
眾人笑嘻嘻地接過來,也懶得切,一人咬下一節吐到碗里慢慢吃,然后傳給下一位。
一圈下來,兩截香腸愣是還剩下大半截,老張罵道:“留著供灶神呢?!怎么還這么摳搜?!”
說完自己也咬下一截吐飯盒里,將剩下的夾給王二:“你們幾個小的分了。”
然后才說道:“放心,大家都有機會,小王你也別著急,鶴脛弩看似好使,其實瞄準參數背起來可花功夫了。”
王二說道:“哎呀張叔,自打渭州城出來,一來一回兩三百里一個多月,參數表我早都背熟了。”
老張訝異道:“你認得字?”
王二笑道:“讀過幾年小學。”
邊上一位正在刨羊肉湯泡飯的老兵喜道:“那太好了!我的天渭州當兵的里頭要找一個認字的可真難!”
老張說道:“那明天你在我邊上露個頭,先見見血腥,然后辨識一下樹樁。”
“我跟你講,陣地前那些看似砍掉的樹樁子,露出地面的大石頭,其實都是有講究的……倒是這梯子不夠用……”
王二抽出匕首,在梯子邊上挖了一個小坑:“明天張叔你讓我一點位置,我只需在梯子上搭一只腳,另一只踩在這坑里就行了。”
老張樂得不行,伸手在王二頭頂一拍:“他娘的還真是哪哪兒都有機靈鬼!這就是被夏狗耽誤了的好苗子!”
兀卒行營,諒祚正和諸將商議軍機。
諒祚拿鞭子敲著桌面上粗糙的軍圖:“今日宋人瘋了嗎?不下十萬支箭!蘇探花這是沒打過戰?這樣能消耗幾日?”
梁屹多埋說道:“兀卒,家梁先生一再囑咐,蘇明潤奸詐異常,一定要小心。”
“他說對付蘇明潤的法子也簡單,就是只要事有反常,便判定其有陰謀就行。”
諒祚撇了撇嘴:“家先生過于小心了,數戰以來,蘇明潤不過爾爾,就兩個字——箭多!”
說完又取過幾上幾支弩箭做了對比:“一模一樣,宋朝的工藝實在是精湛。這弩矢我們是否能可用?”
強弩都指揮搖頭:“兀卒,這弩箭實在是太短,不合我軍所用。”
說完也遞上一枚箭頭:“箭頭固然犀利,但是都是特別設計的,要想用上,箭桿上還需要下功夫,倉促之間,也無法完成。”
諒祚將弩矢扔到桌上:“還是要收集起來,等回到興慶府,交給漢人工坊想辦法,別人能造,我們為什么不能造?!”
強弩都指揮點頭稱是。
諒祚又問:“梁格嵬和席豫部輕騎如何覆沒的,還是沒有探聽清楚?”
軍師參軍拱手:“稟兀卒,戰場離石門峽三十里,據軍士所說,宋軍一部先是趁我軍疲敝,立足未穩之際,誘殺了老將席豫弘期,其后用老將軍的人頭,再次誘殺了席豫部。”
“梁都監忍耐了兩日,穩守石門,直到兀卒率大軍即將抵達之際,方才畏罪出擊……其后,其后便沒有了消息。”
“直到前日,方知梁都監在水洛川全軍覆沒,力竭被俘。”
諒祚勃然大怒,一鞭將軍圖抽得稀爛:“梁格嵬無能!數千輕騎,竟然無一得脫?對手難道是神魔降世不成?!”
軍事參軍頂著諒祚的震怒,小心地說道:“這件事極為反常,事后宋軍將戰場打掃得極為干凈。”
“不少黃土,有翻動后填埋的痕跡,在那些地方附近,我們找到了一些瓷片,還有鉛丸。”
“這些瓷片極為特殊,堅實細密,潔白如玉,兀卒你看。”
諒祚看罷:“這是宋朝的玉瓷。在興慶府,一套玉瓷器價值十匹好馬。碎了挺可惜,不過應該不是軍器。”
說完拿起鉛丸:“這么小,能傷人?”
軍事參軍說道:“我們也試過……”
“結果呢?”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還是一名工匠的孩童,用自制的小弓拿去打鳥,說是合手……”
諒祚搖頭:“宋軍的東西,真是五花八門,難道這玉瓷便是誘餌?梁格嵬因為貪婪,才中了宋軍的埋伏?如果是犀利軍器,我們攻打三川寨的時候,宋軍應該不會不用。”
軍事參軍點頭:“三川寨皇叔用了一個月時間方才拿下,死傷近萬,慘烈非常,想必對方也是如此。”
“如果是合用軍器,想來以宋軍的膽小,不該不用才是。”
諒祚冷笑道:“皇叔畢竟老了,臨去是還畏敵如虎,說是宋軍不容輕視……”
“換成我的人,三川寨還不是一鼓而下?這些老將軍,一個個擁兵自重保留實力,不與我們一心,發配沙洲,罪有應得!”
帳內眾人一起施禮:“兀卒明見!”
諒祚問道:“偷門的人手,可準備好了?”
梁屹多埋趕緊施禮:“準備好了,今晚三更,與寨內蕃人里應外合!”
十一月的三更,也不是那么好過。
王二身上裹著老張的氈毯,正自呼呼大睡。
他是鄉勇,裝備自然不如正軍,更別提與囤安軍相比了。
老張說他有毛衣,不怕冷,硬是將氈毯給了王二。
突然,陣地上傳來一陣犬吠,然后叫成了一片。
王二身上挨了兩腳,模糊中起身,已經聽見陣地上傳出一陣陣尖利的口哨聲,老張已經戴好頭盔上了梯子。
本來黑漆漆的囤安寨西門,紅光閃耀,無數人影晃動。
“襲營!”王二一下子驚醒了。
老張沉聲說道:“上弦,備箭!”
城頭上高高拋起無數的火球,其中一枚落在地上后,周圍出現了人影。
老張咬牙:“送菜的來了!”
一扣扳機,短矢飛了出去。
隨著這一箭,無數的火球也調整了方向,將剛剛那處位置照得明如白晝。
黑暗中無數箭矢飛出,對面火光里的人影紛紛倒下,慘呼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王二擔憂地看著寨門的方向,老張怒喝道:“遞弩!身后的事情別理會!”
“哦!”王二這才反應過來,將上好弦弩遞給老張。
一位老兵一邊放箭,一邊開解王二的緊張情緒:“怕啥?囤安控鶴,那是夜戰的祖宗!夜襲我們?想瞎了心了都!”
夜射科目,是控鶴軍特有的招牌,果然,一通箭雨過后,陣地前方安靜了,只有點點火光還在閃爍。
王二這才扭頭看城門,不知什么時候,火已經熄滅,喧囂也轉成安靜,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老張從梯子上下來,對王二說道:“這還是少爺想出來的法子,每年有一個月,囤安軍和控鶴軍是自由夜襲演練時期。”
“軍中分為無數的小隊,又時大有時小。”
“只要一個小隊端掉另一個小隊,被端的那個就要給贏的那個洗一個月的內褲擦一個月的鞋。”
“輸了他娘的不丟人,洗內褲擦鞋才膈應!因此人人都挖空心思想法子坑人,又要挖空心思不被人坑,全特娘的精成猴了!”
“這點動靜,小場面,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