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安撫使
蘇油不覺好笑,經過漢唐兩代內官亂政,如今的太監,在士大夫眼里那就是背著原罪,除了陳升之張堯佐這種溝通內外的,內官們要得外朝官一個好顏色,基本都是休想。
蘇油看著這太監黑不溜秋一副老農模樣,心里先就舒坦了幾分,至少是個做事情的。
伸手將受寵若驚的程昉拉上船,逗趣道:“都監怕學士怕得這么厲害,就不怕我?”
程昉赧笑道:“李都監說了,探花郎最是和藹可親,從來就事論事,不給俺們下人使臉色的。”
蘇油楞了一下:“哪個李都監?李憲?”
程昉臉一紅:“汴京城的李都監怎么高攀得上,那是官家身邊的紅人,我說得是李德明李都監。”
蘇油有些想笑又忍住了,李憲這娃估計也是多面人,在外朝官比如自己面前,那是一個柔順,估計在內廷,也不是省油的燈。
想想也是,替趙頊掌握神機營的李都監,和臨時掛個名頭派出來打醬油的李都監,本就不在一個級別。
招呼孫能給陳昉上茶,程昉屁股掛著椅子邊坐了,雙手捧過蓋碗。
蘇油笑道:“不要如此小心,尊敬也不在面子上,你這個樣子怎么揭蓋碗?坐穩了,別一個晃蕩摔了我的茶盞。”
程昉赧笑一下,這才坐好,揭開蓋子濕了濕嘴唇,表示個意思。
蘇油這才說道:“都監的名頭我聽說過的,河決棗強,釃二股河,導之使東的工程,是程都監親抓的,以大木為鋸牙架住決口,落竹石籠子以塞之。因功加帶御器械。我記得沒錯吧?”
程昉喜出望外:“些許勞跡,辱大監清聽。”
蘇油說道:“內廷之中,難得有治水的專才,都監此來,所為何事?”
程昉說道:“不為別的,只為獻策。”
蘇油說道:“哦?愿聞其詳。等等,孫能,將沈校勘制得的地圖取來。”
孫能取來地圖鋪上,程昉一看都傻了:“這……這圖從何而來?因何如此精準?”
蘇油說道:“這個你就別管了,來,先說說你的想法。”
程昉這才指著地圖講解:“如今河決商胡北流,與御河合一,我們現在的位置在這里——樂壽埽。”
“樂壽其上,大監已經考察完成,其下則是南皮,滄州,清州,霸州,過獨流東寨北寨而入巨馬界河,然后從泥沽寨入海。”
“如果要重導黃河入二股東流,則御河必定淺淀,需要開浚。”
“大監你看,要是將葫蘆河水道利用起來,自樂壽之東至滄州二百里,截彎取直,則可以縮短運路。自衛州王供埽導沙河入御河,則水力充沛,可廣運路。這樣便可以恢復御河運力了。”
這個想法不可謂不精妙,不過只是圖上作業。
蘇油問道:“都監,按照你的方案,黃河水道的一段,便會有葫蘆河來取代,敢問葫蘆河豐水季節,流量有多大?兩岸堤壩有多高?河道有多深?離州府市鎮有多遠?黃河大水的時候,葫蘆河河道能否容納?如要改道,取直之后,能否就能解決泥沙淤積問題?如果能,需要什么方案?是束水沖沙,還是年年疏浚?如果不能,那這條水道能存在多少年?沿途農人,城鎮前移,要耗費多少錢糧?工程要耗費多少錢糧,物資,人工?開挖土方多少擔?耗時多久?是否能在水道存在這些年里賺回來?”
程昉傻了,知道束水沖沙這個辦法的,絕對是老河務,他完全沒有料到蘇油能說出這樣的專業詞匯:“這,這個……還需要考察計量……”
蘇油笑了:“如今隊伍就在這里,都監只要說出想要哪些,我們就能給你測量計算出來。”
程昉腦門子上汗下來了,沒想到遇到這么個什么都要用數據說話,動則可以問出這么一堆問題的領導,以往那種放任大言的辦法完全行不通了,這……早知道不來了。
蘇油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說道:“回河之議,我原則不反對,不過到底能不能,你我說了不算,甚至宰執官家說了依然不算,只有老天說了才算。”
“我現在帶領的這個小組,是測量含沙量,流速,和河沙淤積速度的,測量小組的上面,還有一個計算小組,他們會計算出按照現在的淤積程度,這條河道,多少年后還會重新淤塞,同時還要計算出,水流保持多大的速度,才上泥沙不至于淤積。”
“除此之外,還有測量各地高差的小組,考察歷年各地水文的小組,考察各地人工力錢,消費情況,物資儲備的小組……”
程昉小心地說道:“大監,這也太繁雜了吧?”
蘇油說道:“數據不怕多不怕煩不怕雜,只怕不夠精細。即使這樣會耗費不少,那也比興耗力役,然后被白白的沖走強吧?或者都監覺得,六塔河那樣的災難,我蘇明潤能夠人頭不失,你程都監也能抗住?”
程昉一張黑臉頓時變成灰色:“測量,必須仔細測量!”
壓服了程昉,蘇油點頭:“那好,既然都監首肯,今日我便將條陳上奏,也請都監副署,我還要奏請都監與我一同考察河務,說實話,沒有一個熟悉水情的老人跟著,我這心里也不落底啊。”
程昉頓時轉憂為喜,蘇探花喜歡推功那是官場上出了名的,夔州倒霉幾十年的老判官都能給他奶成知州,這趟雖然興致勃勃而來挨了一番敲打,最后結果居然沒變,這也算是堤內損失堤外補了。
有了程昉這個老河務參與,蘇油的船隊進度果然快了很多,經驗的幫助是非常大的,很多時候程昉提出經驗做法,理工小組立刻加以考證,研究出里邊的門道,然后便可以舉一反三。
除了測量,蘇油的事務還很多,包括賑濟,倉儲,軍務,農耕,水利,經濟,官員能力……都在其按察范圍。
大宋河北邊防線,從西向東,分別是真定府,定州,保州,廣信軍,安肅軍,雄州,霸州,信安軍,滄州。
多是軍州,也是大宋唯一一處軍人可以擔任知州的地區。
內官地位比軍人高,文官地位比內官高,有了程昉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做樣子,地方上的知軍,知府,表現得非常配合。
加上河北最高軍事長官,緣邊安撫使王臨,是王廣淵的弟弟,一門五進士,也是世家出身,和蘇頌大蘇小蘇交情極好,見到蘇油也就格外親切。
和王廣淵一直給英宗趙曙當秘書顧問不同,這娃也是文武兼資,還是罕見的左班轉右班。
前幾年契丹曾效仿大宋,刺兩輸人為義軍,結果數萬人越境跑來大宋。
地方將領怕遼國追究,請遣還,王臨說道:“彼歸我而遣之,必為亂,不如因而撫之。”愣是將這數萬人給收了。
同時從其中篩選出可靠的十數人,發展成間諜,潛入遼國打聽情報。
這樣的文人才是蘇油心目中最好的文人,兩人那是相當有共同語言。
還有兩個副使,那就是純粹的將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