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冷處理
兩宮的這種手法,簡直就是婦人使潑,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是對政治生態的巨大破壞!
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涼一下比較好,對梁彥明和沈忱說道:“我這謝表還沒寫呢,待我先把給陛下的謝表寫了再說。”
梁彥明連忙道:“我來給大尹研墨。”
沈忱則鋪紙壓紙。
蘇油見兩人忙活,笑道:“兩位也不用太緊張,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實王相公已經把能做的做完了,他也知道沒法繼續追究下去,又需要個臺階,因此把包袱丟給了咱們,這個分析沒錯吧?”
兩人連連點頭。
蘇油繼續說道:“現在好了,張茂則是太皇太后的人,這事情到溫齊古那里就算完,難道還能繼續往上?明擺著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事情王相公只有吃虧,不對,準確說也不算虧。”
“相公當時沒有鬧起來,還是很穩的,其實從那個時候起,這事兒就已經算完結了。”
“陛下的意思也明白,大臣在宮門失了體面,怎么都要給個說法。”
“所以三方現在都需要個臺階下,誰來當這個臺階?就咱們開封府唄。”
梁彥明,沈忱連連點頭,經探花郎一分析,可不就是如此?
蘇油提起筆開始寫謝表:“你們也別覺得委屈,開封府生來就該干這個活,因此該背的鍋,就是要背起來。”
說著唰唰唰開始動筆,嘴里還不停:“或者換一個說法,就是為了朝堂安穩,開封府必須不計得失,調諧鼎鼐,勇負重擔,砥礪前行。你們說是不是?”
兩人不禁哭笑不得,能把背鍋說得這么響亮,探花郎你果然是探花郎。
蘇油繼續安慰開導:“開封府不差錢,就算差錢我也可以去和陛下求來。所以我們要能做事,做出其余州府做不到的事,做出讓朝野都贊不絕口的事。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哪些事呢?不外乎四個字,兩件事——繁榮,安定。”
“凡是影響這兩件事的,我們就要拼了命去爭,至于那些雞毛蒜皮,我們是能抹就抹,不能抹就背。這樣功勞苦勞都有了,陛下相公看在眼里,人心總也是肉長的不是?”
“這就是開封府事務的正確打開方式。既然相公都查了法無明禁,那侍衛們在宮門毆打首相車馬隨從,就是做事唐突了。”
“所以過兩天,將毆打王相公的那些禁衛們提出來,帶頭的打三十板,其余的十板,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之后我會奏請陛下明確法令,非有特旨,群臣以后都在宮門外下馬下車。”
“王相公沒有及時奏報,遷延時日,導致案情無法繼續追索,所以作為當事人,也應該負一定的責任。”
“事情就只能這樣處理,大家也都下得來臺。”
兩人一邊看著蘇油麻利地寫著謝表,一邊跟他們分析交代事務,心里也是佩服,探花郎年紀不大,心思和筆桿子那是真來得。
寫完謝表,蘇油這才說道:“把他們都叫進來吧,先認個臉熟,然后說說今年的大事。”
大事就在眼前,科舉。
各路舉子全部擠到了開封府,加上去年年底在本府考試的那些,好多人淹留了幾個月,不少的盤纏都用盡了。
如當年三蘇第一次進京那般,在廟里邊吃“皛飯”——白飯,白鹽,白蘿卜的舉子,肯定不少。
蘇油想了想:“這樣,去禮部那邊,將各路舉子的登記表抄錄一份過來,確定他們的住地,讓里正問問情況,看看那些實在需要幫助的,公使錢里邊撥一部分出來接濟一下。”
梁彥明點頭應了。
然后就是牢獄,沈忱說如今市易務那邊丟了不少還不起貸款的民戶過來,開封府大牢如今人滿為患。
蘇油摸了摸腦門:“這個嘛……人多的地方要注意衛生,有生病的要及時救治,去告訴呂嘉問,如果要將這些人丟給開封府,那就要負責讓他們不死。”
“醫藥費,衛生費,管理費都得給。他現在不差錢,差的是官威;他要不給,就別怪我一股腦兒全給他放了。”
沈忱有些擔心:“呂提舉那邊……可是捏著開封府胥吏俸祿的錢袋子。”
蘇油瞪眼:“這個市易務莫名其妙,名義上可是在開封府管轄之下,如今蹬鼻子上臉連計司的面子都敢不給。”
“薛公可是我的老上司,連我都得敬著。你們先去這樣跟呂嘉問說,試探他的反應,呵呵呵,聽話則罷,不聽話,那就只有打屁股嘍……”
梁彥明和沈忱面面相覷,探花郎要做強項令嗎?王相公的案子不當回事,新黨大紅人也不當回事兒!
大佬們打仗,底下小鬼兒遭殃,日子怕是難過喲……
剩下都是雞毛蒜皮,難題難了幾十年不見解決,制度立了幾十年不見執行,反正都是官場那一套常態。
所以也不急在這一天,諸事說完,蘇油才問道:“怎么沒見有人提河務?開封城三年一小淹五年一大淹,就沒人管了?”
梁彥明賠笑道:“也不是啊,那個一般是河渠司的事兒,我們就是在丁役,料錢上配合。”
蘇油表示不滿:“這樣可不行,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工料儲備,都得放到前頭,而不是臨時抓瞎。”
“這樣,你們就當今年必定會發洪水,必定會鬧火災,該辦的趕緊準備齊全。需要我來協調的,盡管報上來。”
下頭兩位面面相覷,心里邊不住地呸口水,剛出大年就說這個,還要不要點忌諱了?!
蘇油卻不以為意:“聽你們說也聽不出個所以然,張榜出去,就說開封府衙,向全體市民征集建議——先說好不準攻擊這個攻擊那個啊,不然建議就作廢——就說自己渴盼解決的公共福利類事情!”
“然后挑揀出十件最迫切需要處理的大事,作為今年開封府的任務,我們自己給自己加點擔子。”
“辦好百姓要求的十件事兒,就是我們給百姓的一個大禮,還百姓一個滿意的汴京!”
梁彥明和沈忱都傻了,這位,怕不也是拗相公那般生事的主!
榜文張貼出去,無數貼子雪片一般飛入府衙,而蘇油卻兩手一拍,跑下面調研去了。
開封府下轄十六個縣,祥符,開封,兩個是赤縣,賦稅為天下諸縣之冠。
另外的那些,也是望縣,套用后世的話說,那是占了全國GDP的極大比重。
當然這也是有些變態,全國的賦稅,糧秣,都在望這里搬,導致開封已經出現了大都市病。
大都市病,表現在人口膨脹,交通擁擠,住房困難,環境惡化,資源緊張,物價高昂等很多方面。
不過有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蘇油倒是不急,先盤點清楚自己有多少底子,才能考慮做多大的行情。
城市里邊反而好辦,四通商號忘雨閣,十多年經濟情報分析可不是吃素的。
反倒是外圍縣城里,農田兼并情況,社會構成,經濟支柱等等,需要認真考察調研。
蘇油是信不過那些縣令知縣的,地方士紳人品也堪憂,因此干脆和張麒來了個微服私訪,打扮成投考的士子,四處流竄。
經過調研,開封下轄各縣,還算是能看。
首善之區,天子腳下,老百姓再慘,也慘不過陜西河北去。
不過田土兼并得厲害,基本上各鄉土地,大多都在兼并之家的手里,然后以宗族為單位,大部分族人成為族長的客戶。
這些客戶和下等戶擁有的資源少得可憐,青苗法開始施行后,汴京經歷過兩次小型的洪澇災害,更是加劇了兼并的烈度。
要破除鄉村宗族統治,唯一的辦法就是提高識字率,提高農民自主意識,開闊他們的眼界,產生人口流動。
不過這是直到完成從農業化國家到工業化轉型之后,才能徹底解決的問題,就目前來說,能讓這些地里的賦稅正常上繳,就已經是莫大的政績。
一路調研,一路前行,兩人今日來到祥符西邊的小關村,眼見天色晚了,便去找一戶看著相對干凈些的人家投宿。
這戶人家里是真窮,院子里一個六七歲的娃子坐在凳子上讀《論語》,婦人正在趕雞進雞棚,老嫗在一邊灶棚上熬羹。
見到蘇油和張麒牽馬進來,老嫗連忙丟下調羹:“兩位官人,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