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商議
章惇這才松手,氣沖沖地尋了把椅子坐下來。
呂惠卿拱手道:“恩相,陛下相召一事,可有詳情?”
王安石嘆息了一聲:“蘇明潤入宮之前,陛下已經寫好了事宜,命開封體放免行錢;三司察市易務;司農發常平倉;三衙具熙、河所用兵事;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諸法,權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罷……一共整整十八條。”
呂惠卿大急:“如何使得?一旦盡廢,多年努力,豈不付之東流?”
王安石說道:“是啊,僵持不下之際,蘇明潤到了,得虧他一場奏對,方才讓陛下意轉,改命中書將熙寧以來創立改更法度,具本末編類以進。總算是緩和了一步。”
呂惠卿沉吟片刻:“我有一策,可命諸路監司、郡守,上陳利害,然后我們擇其中合意的,呈報上去……”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蘇明潤已然建議陛下,發給諸路監司、郡守,判官密匣。封藏奏章,直達宸幾。吉甫,你是不是認為,群臣密奏里的內容,還能和以往必須經過中書審查的一樣?”
呂惠卿大驚:“這是侵犯相權!”
王安石點頭:“對,但是正因為如此,陛下一定會同意!”
呂惠卿覺得匪夷所思:“他蘇明潤,難道就不怕有一天成了宰執之后,作繭自縛?”
鄧綰說道:“他這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測!”
王安石對兩人的思路感覺匪夷所思:“蘇明潤離宮之時,已經表明態度辭職。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當然要承擔責任,你們當他是戀棧權位之人?說他居心叵測,對他有什么好處?”
見到呂惠卿,鄧綰,甚至自己的兒子都是一臉異樣的表情,王安石有些隱隱約約的明白了:“或者,你們也都是這樣看待老夫的?”
呂惠卿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失分了。
王安石這話里,透露出對自己的失望,也怪自己過于熱切,一不小心就忘了掩飾。
趕緊彌補道:“恩相,明潤此舉,固然是高風亮節,但是事實上,是將相公你放到了火上烤啊。”
鄧綰也趕緊附和:“正是!他這是在逼相公你效法他,自劾去位!”
王雱咬牙切齒,一針見血:“他這是謀博虛名,用父親的現在,博他自己的未來!”
見到王安石面起怒容,呂惠卿趕緊打岔:“先不說這個,當務之急,是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相公,你是我們的主心骨,無論如何,還得挺下去啊,否則追隨之人,只怕都不會有好下場。”
王安石沉吟片刻:“陛下說了,欲與我師傅之職。”
三師!呂惠卿頓時大喜:“這也很好啊。”
王安石搖頭:“我辭謝了。”
眾人頓時又是大驚,王雱急道:“父親,又是為何?”
王安石嘆息道:“我想明白了,人存而政息,與人去而政留,哪個重要?”
眾人面面相覷。
王安石見眾人不說話,自己回答道:“當然是人去而政留。老夫履任之初,就曾經說過,雖萬千人吾往也,至于那些虛名,有何可戀?”
看了看呂惠卿:“吉甫,子華在河北,與文公不相能,他與我同榜進士,數年前就已是參政……”
呂惠卿秒懂,心中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自信:“吉甫明白。定當襄助韓學士,便如襄助相公一般。”
王安石點頭:“當然,我也會向陛下推薦你。不過提拔太快,其實對個人仕途更為不利……”
呂惠卿猶豫了一陣:“相公,那蘇明潤……他何去何從?”
王安石說道:“其實明潤,我是想讓他入三司或者樞密的,可如今出了鄭俠一事,我也不好強奪其志。”
呂惠卿問道:“他要堅持外放,何處比較好?”
王雱立即說道:“蜀中,陜西,這兩處肯定不行。蘇明潤在兩地聲望崇隆,司馬光,富弼對他影響甚大,一旦合流,更不可制。”
鄧綰說道:“還有王韶,蘇明潤若是去了陜西,王韶肯定會倒向他,另外置將法完成選將之前,蘇油在西軍的勢力,恐怕還是壓制一下的好。”
王安石沉吟一陣:“明潤能力卓著,每去一地,就會在一地造成影響,其實安放在河北,看守京畿門戶,撫促民生,也是不錯。”
章惇到底還是新黨一派,小心提醒:“河北有文司空,雖然從來對明潤都是呼來喝去,可是蘇明潤給他的建議,一向是言聽計從。兩人都師從龍昌期,表面上沒什么交情,實際上……”
“忠烈祠鬻拳和介子推得以供奉,便是文公與明潤一明一暗促成的,而這春秋二先賢,恰恰是龍昌期最推崇的。”
呂惠卿也說道:“相公,除了眼下,還要計慮到將來,如今蘇明潤在西軍之中,已經頗有影響,要是河北軍中再是如此,這個……有些未妥吧?”
這話就說得誅心了,王安石搖頭:“我們的置將法和蘇明潤的軍政分離,不就是為了防止這個?吉甫多慮了吧?”
呂惠卿繼續鍥而不舍:“如果蘇油與我一樣的年紀,我會認為是多慮,但是考慮到他才剛剛二十七,相公,不是多慮,而是可慮啊……”
章惇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那讓他去荊湖,正好那里地處西南下游,夷人將西南夷律奉為經典,明潤對他們來說,就是上師。加上劉濟源正在那里開拓,他過去定能料理得妥當。”
荊湖交給蘇油,他自是一萬個放心,過幾年徹底安定后,史書上一個章惇開拓,明潤守成的寫法就逃不掉。
王雱冷笑:“以蜀中的財力,蘇明潤三年后政績斐然,返京后陛下至少得以參政,副相,樞使待之。三十歲的參政,我朝尚無先例吧?”
“我看不如讓他去福建,那里他根基薄弱,又是吉甫的家鄉。離山猛虎,失水蛟龍,雖螻蟻可擒之!”
呂惠卿早有自己的計劃,福建是自己的基本盤,豈容王雱得逞。
心底譏笑王公子慷他人之慨,嘴里卻說道:“福建倒是可以,不過能不能讓陛下滿意,卻也難說。還有,蘇明潤的去就,到底是國事,也不宜純以恩怨來考慮。”
王安石點頭:“明潤直到現在,也謹守與我入京之約,古之君子,不過于此。”
“福建民埠康寧,一介庸員便可料理明白,蘇明潤去那里,分明是大材小用了。”
“倒是兩浙,如今剛剛重新合為一路,需要干員挈理。”
浙江有個讓王雱很受刺激的人,時報第一期可是讓他被士林譏笑了好久:“大蘇在杭州。”
王安石說道:“大蘇通判即將任滿,上奏自請去膠西,朝廷擬任他知密州,正好了,讓蘇明潤去接任,也算我朝一段佳話。”
呂惠卿目光閃爍:“兩浙路轉運使,知余杭?級別與京兆尹倒是差相仿佛,不過到底是外任,也算薄懲。杭州風物繁華,陛下那里也說得過去,還是相公高明。”
王安石不同意這個說法:“去歲洪水肆虐,兩浙受損不少,沈括奏報里沒有一條是好消息。如今那邊民情不穩,盜匪猖獗,正需要能臣鎮守,哪里是什么好去處?我是想借重他的干才罷了。”
呂惠卿說道:“相公無需頹廢,這些只是最后一步,或者再努力一把,也能熬過這道關口。”
王安石看著呂惠卿誠摯的目光:“由得你們吧,吉甫,以后新政,多倚仗你了。”
說完轉向章惇:“子厚,誥文遣詞,還請高抬貴手。”
次日,開封府判官梁彥明,推官沈忱發現,從來沒有一天遲到的蘇探花,竟然沒有上班!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兩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先去蘇油的賜第看一看。
結果大驚失色,蘇油直接搬出了賜第,給宅邸管家交待自己避罪待參之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