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五章誓師
不說蘇油和石薇在軍中救治傷員,聯絡感情,郭逵和趙禼,關于進軍方略,又發生了分歧。
趙禼的意見,是乘兵形未動,部隊修整之機,撫輯兩江峒丁,以厚賞擇其壯勇,讓他們去宣講政策,招徠攜貳,隳其腹心,然后以大兵繼之。
郭逵不聽。
之后趙禼又欲使人赍敕榜,入賊中招納,郭逵依然不聽。
趙禼固請,最后官司打到了蘇油這里,因為趙頊旨意里說得清楚,將領有疑,由樞密副使蘇油決斷。
軍帳之中,蘇油在監督郭逵和趙禼服藥。
趙禼還在生氣:“我沒生病!”
“沒病也得吃,這叫預防!”
倆老頭同齡,都比蘇油大二十多歲,因此蘇油雖然是最高行政長官,但是只能充當調劑的角色。
蘇油硬是將藥片給趙禼服下,這才說道:“趙公你也是蜀中人,當知道我們蜀中有句老話——你看著別人碗里,小心別人看著你鍋里。”
“先不說峒丁堪不堪用,我們就說那些峒首的忠誠度。”
“用了他們,你能保證一有機會他們就不反水?”
“所以還是大軍壓境,服的投降,不服的剿滅,這才是王道。”
見老頭又要反駁,蘇油說道:“別急別急,我的意思是,在我們能夠控制的范圍內,你這個建議還是很可行的,但是如今不能指望我們能力范圍以外。”
“比如廣源州,現在已經在我們的軍力壓迫之下,偽朝廣源州觀察使劉紀,已經遣人來信暗輸情款,他的目的不過是自保。”
“李朝內部,那也是矛盾重重,朝中文臣,對李乾德……嗨,那就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對偽太后黎氏任用宦官掌控朝政軍權,早有不滿。”
“如今李常杰與宗亶已經撤退,就丟下劉紀五千人,既然趙公有這樣的建議,那就命燕達帶兵前去招降好了。”
郭逵說話了:“老趙我不是不想聽你的,實在是……我們可是幾千里外過來的客軍!”
“命燕達前出收復廣源,大軍就得整體前移,就必須占領太平寨,否則燕達就是孤軍。”
“但是一旦下令,這大戰可就算開打了。”
“陛下那里要我們速戰速決,可如今士馬尚未恢復啊。”
趙禼不同意:“以往征安南,大軍到此,怕是已經折損三成,如今我軍尚全,怎么能說尚未恢復呢?”
蘇油搖頭:“趙公此言差矣,軍士們不是將帥奏章上的一個數字,他們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讓他們能夠在戰場上殺敵,而不是病死在行軍路上,這本來就該是帥臣的職責。讓生病的將士勉強上戰場,我是不同意的。”
說完又對郭逵拱手:“郭老,不過趙公所言也在理,如今天氣已經可以進兵,經此一場,將士們對軍中防疫衛生條例,也算是有了深刻的體會,想來之后的非戰減員,必將大大減少。”
“肥皂我已經改小了,這幫兵油子,還打著帶回老家發賣的主意,現在我給他們改成火柴盒子那么大,薄薄一片,讓他們發不了這個財!”
郭逵笑了:“老趙,看到沒?為了讓軍士們用肥皂洗澡,明潤他就會想辦法把肥皂改小;他們不習慣喝開水,明潤就搞出那什么……過濾器。他不會去逼他們,他只會自己想辦法。為什么?他把軍士們當人。”
“你們讀書的措大啊……總是把軍士們的性命看得太輕易,這就是我為何要高看明潤的一眼的緣由。”
“你不能因為大軍到此能比以往保全了兩成半,就作為我軍損失得起的理由吧?好不容易將兒郎們全須全尾地帶到了這里,要是還能全須全尾的帶回去,豈不是更好?”
見趙禼面有愧色,蘇油趕緊打圓場:“趙公他也不是這個意思……郭老啊,大軍也的確該動了,不然陛下那里,我們誰都扛不住。”
郭逵問道:“如今軍士恢復了幾成?士氣如何?”
蘇油拱手:“軍士尚有數百需要醫治,其余基本恢復。士氣的問題嘛,交給我好了!”
郭逵點頭:“那便依你,秋中進兵!”
熙寧九年中秋,宋軍都頭以上將領八百人,在邕州城南誓師。
秋風獵獵,金菊堆簇。
山丘之上,是五萬多個墳塋,中部是一座祠堂——蘇忠勇祠。
祠堂內有一座小神龕,供著蘇緘神像,神像后是一扇座屏,上面刻著蘇緘當年去鎮江祭拜堂兄蘇紳陵墓時,寫下的一首詩作。
“五里平郊煙靄村,淚流墳土泣英魂。近年忠義心如鐵,不負平生教育恩。”
蘇油帶領軍中骨干,在山丘下祭殿亡靈。
靈棚兩側,是蘇油親書的一副挽聯。
盡瘁撫危城,血淚山河,三代瑰英紓國統。
殲身匡大義,銘旌史冊,千秋凜烈繼忠魂。
三杯酹過,蘇油轉身看著身前肅然的將校。
“山丘之上,有五萬八千無辜的魂靈,我的族叔,族兄,嫂子,侄兒,也在其中。”
“千年以降,自秦朝開桂林,南海,象郡以來,交趾,就是我華夏故土。”
“兩漢時,那里是交趾郡,是九真郡,是日南郡。”
“直到五代南漢,三郡才被軍閥割據,遷延至今。”
“大宋以其鄙遠,尚優撫之。”
“不意狼子野心,逐年蠶食我大宋國土,數百里尚不知恥足,竟悍然興兵,犯我疆土,屠我黎民!”
“我大宋何辜,與此宵小惡賊為鄰?!”
“看看山丘上吧,五萬八千亡靈,他們有什么理由被屠殺?!”
“他們本來應當還在這片土地上平安地生活——父老們在陌野上勞作,主婦們在廚房里炊羹,娃子們在山野間放牧……”
“等家中呼喚傳來,他們應該高高興興地趕著水牛,羊群,洗干凈腿上的泥,回家團聚,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頓或許并不豐盛的晚餐。”
“可是如今,他們全都躺在了這里,永遠冷冰冰地躺在了這里!”
“是誰給了偽越這樣的膽量?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奪去我大宋子民的生命?!”
“山丘上趟著的那些人,他們不是軍人,沒有武器。”
“他們就如同你們的父母兄嫂,侄女侄兒一樣,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
“他們只是在入侵者要占領這片神圣國土之時,勇敢地站了出來,說了一聲,不!”
“然后,殘暴的侵略者,就對他們揮舞起屠刀!”
“屠刀能嚇倒我們嗎?今天,我們就要踏進交趾的地盤,和邕州死難百姓一樣,同樣站在那些卑鄙無恥的豺狼面前,繼續說一聲,不!”
“我們要挺起胸膛告訴他們,真要是有種,請你們再次舉起屠殺過我大宋百姓的屠刀,沖著老子們來!”
“我們要請求他們,真要是有種,千萬不要放下武器,千萬不要討命求饒!”
“我們要請求他們,一定要抵抗到底!”
“直到我們的利刃,砍下他們的頭顱!直到我們的刺槍,插進他們的心臟!”
“我們要請求他們,就像對我大宋無辜子民那樣,繼續囂張跋扈,繼續喪心病狂!”
“千萬不要跟老子們客氣,有什么本事,盡管來!全沖著老子們使出來!”
“我們,就是來要回這筆賬的!”
指揮都頭們拔刀欲狂,紅著眼睛狂喊:“復仇!帶我們復仇!”
“蕩滅不臣,討還血債!”
郭逵站在蘇油身邊,白須飄拂,鐵盔下的老臉冷若冰霜。
見到士氣已經昂揚到了極點,老頭大手一揮:“回營,集結,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