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我們改打什么戰
所有人數學都不大好,或者說,都沒有刻意地計算過。
蘇油意味深長地說道:“戰爭持續到現在,已經打了整整七年。滿打滿算,七年之中滅敵不過七萬人,加上前后俘虜的五萬部帳,一共也才十二萬……剛剛我們說匈奴一共多少人來著?”
眾人面面相覷,相比匈奴二百五十萬的總人口,這才……二十分之一?
徐禧說道:“可接下來還有一場大勝。被匈奴俘虜的漢將趙信,曾為單于獻計,認為居于漠北,漢兵必不能至。武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呂惠卿說道:“武帝乃粟馬,發十萬騎,私負從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驃騎將軍出代,咸約絕漠打擊匈奴。”
范純粹說道:“此戰大將軍那邊戰果不太大。‘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于漠北。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獨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大將軍夜追不得,行捕斬首虜凡萬九千級。”
種諤接道:“不過驃騎那邊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出代二千余里,與左王接戰,得首虜凡七萬余人,左王將皆遁走。封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
蘇油說道:“這一戰,才是決定性的大勝利,總計滅敵十萬,真正徹底打垮了匈奴主力。”
范純粹說道:“然而此戰代價極大,《漢書》記載:‘漢兩將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物故者亦萬數,漢馬死者十余萬匹。匈奴雖病,遠去,而漢馬亦少,無以復往。’”
呂惠卿說道:“此戰之后,漢朝在短期內也無力再戰,霍去病死后,直到元鼎六年漢滅兩越,才遣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余里,從驃侯趙破奴萬余騎,出令居數千里。”
“至匈奴河水,皆不見匈奴一人而還。”
很多網絡科普文,寫漢武帝征匈奴,到這里就會選擇結束。
蘇油的內心里也為漢武帝感到遺憾,要是歷史真的就在這里告一段落,武帝轉而鞏固河套,發展民生,待實力膨脹后二次用兵,華夏的強盛,或許根本不用等到唐時才會到來。
嘆了口氣:“霍去病一生六擊匈奴,戰無不勝,開河西酒泉,斬俘敵十二萬余人,收降四萬余人。”
“衛青一生七擊匈奴,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斬捕首虜五萬余級。匈奴邊患基本掃清。”
“之后十六年,大漢無力北上,匈奴無力南下,和平重新開啟,兩國不戰,幾十六年。”
“但是這十六年里,之前歸降的那些匈奴人,安置在了哪里?河套。”
“一代匈奴人成長起來,也并沒有變成漢人。”
“十六年中,漢朝還是漸漸失去了對河套,漠南的控制,那里,依舊還是匈奴人的馬場。”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漢廷分化治之,再沒有形成能夠滅國的巨大威脅。”
“十六年后,漢武帝再次遣軍出征,而這一次,不再有衛霍的輝煌了。”
范純仁一聲嘆息:“太初二年,浞野侯趙破奴出擊匈奴,遭受匈奴八萬騎兵圍困而大敗,趙破奴被俘,兩萬余騎全軍覆沒。”
“天漢二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兵出擊右賢王,斬首萬余而歸。匈奴大圍貳師,幾不得脫。漢兵物故什六七。”
“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余人,兵食盡,欲歸,單于圍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脫歸漢者僅四百人。”
“后二歲,漢使貳師將軍六萬騎、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余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單于以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斗十余日,游擊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二十萬大軍,一無所獲不說,還需要突圍而還。”
“征和三年,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殺邊民。兩地守軍出戰,均不利,都尉戰死。三月,武帝命李廣利率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萬余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率四萬騎出酒泉,打擊匈奴。”
“然太子劉據巫蠱禍起,連累李廣利妻兒下獄。李廣利欲以功贖罪,冒進浪戰,七萬漢家兒郎,全軍覆沒。”
蘇油嘆息道:“從太初二年算起,又是七年時間,漢軍前后損失十幾萬人,將衛霍打出來的交換比,又生生填平。”
“漢人再也無力北進,天下戶口大減,河套漠南無法充實,匈奴人依舊占了兩地人口的絕大多數,而霍去病在北地布置監視匈奴的五部鮮卑,悄悄崛起。”
“之后漢廷一直在衰落,對匈奴只能行分化瓦解的外交政策。”
“好在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匈奴人在漠南勉強全是安穩。”
“如此直到百年之后,才有大將軍竇憲,帶萬人出征北匈奴,勒石燕然,斬殺名王以下將士一萬三千多人,俘獲馬、牛、羊、駝百余萬頭,來降者八十一部,前后二十多萬人,匈奴到此才算是基本平滅。”
“說起來,這一戰才劃算,僅從滅敵人數來論,這一戰的成果,相當于武帝征匈奴四十四年的總和。”
范純正搖頭:“其實不然,東漢末年,各族紛紛涌入中原,其中就以匈奴人人數最多。史稱‘關中人口百余萬,戎狄居半,漢匈雜居’。”
“這些匈奴人干了不少’大事‘,其后稱帝成立漢趙的劉淵,就是匈奴人。”
“鮮卑強勢后,匈奴與鮮卑合族通婚,這一部稱為‘鐵弗’。鐵弗后人赫連勃勃建都長安,稱大夏。”
“融入匈奴人中的月氏人,稱為匈奴別部盧水胡。其后沮渠蒙遜殺段業,建北涼。”
蘇油說道:“鮮卑的崛起,也跟竇憲擊走北匈奴有關:北匈奴西遷之后,漠北被鮮卑占領,‘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余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
范純正點頭:“匈奴人融入靠近高句麗的宇文鮮卑。后來宇文氏篡西魏,建北周。”
蘇油于是一攤手:“五郎的打法,我們先別說有沒有冒險激進的因素,就算是全勝,和漢武帝的戰略有何區別?”
“其結果,依舊是‘得其地不足以為利,遇其民不可役而守’,更大的可能,就是掃蕩一圈之后,照舊回來,無法形成有效占領。”
“在經歷過漢武帝后期河套關中的遭遇,以及五胡亂華慘痛的歷史教訓之后,我們大宋,難道還要重復這樣的戰爭嗎?”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蘇油的歷史戰略觀,和他們想象中的滅國之戰相差太大,一時間難以判斷優劣。
還是呂惠卿打破了沉默:“明潤,如果種子正的方略不可取,你以為該如何打?”
蘇油說道:“其實五郎的攻略,一開始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因為就當時的大宋國力來說,這樣放手一搏,完全有打出二十年西疆穩固的可能。”
“之后努力發現民生,刺激人口,培養一代人,就可以再圖一戰。”
“但是放到現在,明顯就有點不合適了。”
“大宋如今的國力已經得到長足的發展,從橫山到河湟,處處都是出擊地點,五郎,你的眼光,不應當再局限在橫山一地了。”
種諤看著宋夏邊境的地形,陷入了思索。
蘇油繼續跟其他人介紹:“其實五郎也曾經調整過方略,而且我認為,他的那次調整,是非常有意義的。”
種諤自己都有些懵圈:“哪一次?”
蘇油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小點:“這里,修筑啰兀城。”
那一次,是種諤身上的大污點,啰兀城被圍,種詁在后方嚇得手足無措,連作戰指令都下達不了,可以說一點名將臨山崩而不變色的沉靜都沒有,表現可以打個零分。
種諤滿面羞慚:“種諤慚愧,那一次猝臨大敵,處置失宜,我們可是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