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文與政
兩人政見依舊不合,但是不妨礙私交,詩詞酬唱來往得熱鬧。
在文辭上,兩人也是毫不相讓,相互調笑。
都是文豪,但是東西寫得多了,難免有手滑的時候。
見到蘇東坡的《醉白堂記》,王安石就評價“這哪里是記,子瞻這明明就是一篇論啊,嗯,應當叫做——《韓白優劣論》。”
論是議論文,記是散文,論與記,相差的是文采。
韓愈和白居易里邊,韓愈的名聲更重,但是蘇東坡每每以白居易自比,于是就不服了“那相公的《虔州學記》,卻是連論都算不上,分明一篇策,《學校策》哩。”
策是條文,重在明晰,文采卻比議論文都不如。
不過倆人雖然嘴上調笑不斷,其實對對方的文章詩詞里的好作品,卻是佩服得緊。
一日王安石來邀請蘇軾游玩,見到幾上擺著一首詩,其中有“峰如巧障日,江欲遠浮天”,感慨道“平生作詩,無此兩句。”
蘇軾在談論詩詞的時候,也對王安石的“若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晝”評價極高,認為“屈宋之后,曠千余年,無復《離騷》句法,乃今見之。”
王安石大樂“非子瞻見諂,老夫自負亦如此,然未嘗為俗子道哉!”
在金陵還發生了一個故事,當時的金陵知府是陳繹,也時常一起陪同二人游賞請客買單。
一日三人游到蔣山王安石對蘇軾說道“如此江山美景,子瞻可作歌詠之。”
蘇軾提筆就來了一首。
千古龍蟠并虎踞。從公一吊興亡處。渺渺斜風吹細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駕飛車凌彩霧。紅鸞驂乘青鸞馭。卻訝此洲名白鷺。非吾侶。翩然欲下還飛去。
蘇軾離開金陵后數日陳繹事發這娃在權開封府任上,用普通木頭佛像偷換檀香木佛像被檢察司查了出來,新任知府蔡京依法上報于是追奪前詔才沒當幾天金陵太守,便貶了建昌軍。
王安石得知以后,不由駭笑“子瞻歌中白鷺者,得無意乎?”
告別王安石蘇軾順江到了揚州拜訪當時還在揚州的呂公著。
呂公著接待了他,為之置酒,但是知道這是個禍害,都不與他交談。
蘇東坡倒也不計較,照吃照喝酒醉而臥,醒來在侍宴歌者的團扇上留下一首詩“雨葉風枝曉自勻綠陰青子凈無塵。閑吟饒屋扶疏句,須信淵明是可人。”
詩中其實有嘲笑呂公著患得患失不夠淡泊的意思,但是呂公著看過夠依舊無語。
我就不跟你這禍害交談!
告別呂公著之后大蘇轉向北行到瑞州拜訪了致仕的張方平領受了一通教訓,到了九月才抵達常州。
常州有長橋,蘇軾經過的時候,為長橋題詞“晉周孝侯斬蛟之橋”,立于道旁。
在常州,蘇軾終于吃到了一樣美味——河豚。
蘇油喜歡吃蘑菇,蘇軾認為蘑菇長于腐土,郁結瘴氣,吃蘑菇容易中毒。
因此每次蘇家的豬肉燒蘑菇端上桌,蘇軾就大喊小幺叔又想害我。
為什么是害他?因為每次都是他喊得最兇,也是他吃得最多。
常州有家旗亭做河豚極好,招大蘇前去品嘗。
河豚端上,全家人都躲到屏風后面偷窺傾聽,希望能夠得到夫子一句評語。
結果蘇軾只是埋頭憨吃,安靜得跟啞巴一樣。
就在主人大失所望時,蘇軾終于滿足地放下筷子,感嘆道“也直一死。”
于是“合舍大悅”。
在常州呆了不到半年,還搞了個小水利工程,在自家地下邊的小河溝里修了道攔壩,將自家和鄰居幾家的中田變成上田,就接到趙頊駕崩的消息,蘇軾大哭一場,緊跟著就接到了知登州的任命。
于是蘇軾又上路了,度過淮河的時候,偶作一詞“何人無事,燕坐空山,望長橋上,燈火鬧,使君還。”
泗州太守劉士彥也是妙人,拜謁蘇軾不得,卻在其幾上見到這首詞,于是留下一通下判詞“學士名滿天下,京師便傳。在法泗州夜過長橋者,徒二年,況知州耶?知有新詞,切告收起,勿要示人。”
蘇軾回來后見到,不由得哈哈大笑“劉使君難道不知?軾一生罪過,開口常不在徒二年以下。”
己亥,太皇太后嫌呂公著和蘇油動作太慢,詔二人乘傳赴闕。
就是讓驛站負責沿途迎送,準備舟船馬匹飲食,讓呂蘇二人想磨蹭就沒有借口。
庚子,以程顥為宗正寺丞。
壬寅,城熙州、通遠軍,賜田守忠、趙濟銀帛有差。
甲辰,作受命寶。
洛陽到汴京不過四百里,司馬光到得最早,太皇太后立刻宣見。
司馬光說道“先帝厲精求治以致太平,不幸所委之人不足以仰副圣志,多以己意輕改舊章,謂之新法。”
“搢紳士大夫望風承流,競獻策畫,作青苗、免役、市易、賒貸等法。”
“又有生事之臣,建議置保甲、戶馬以資武備,變茶鹽、鐵冶等法,增家業侵街商稅錢以供軍需。”
“這些原也不是先帝的本意。后來幸得賢臣改良,方才未作大患。”
“如今天下事務至多,得失難判,請太皇太后下詔,使吏民得實封上言,庶幾民間疾苦,無不聞達。”
“老臣歸西京后,得知京中已罷保甲、保馬二法,又寬免欠逋。四方之人,無不鼓舞圣德。”
“來到京城的路上,聽聞陛下斥退近習無狀的中使,戒飭有司奉法失當,過為繁擾者。”
“原來凡臣所欲言者,陛下已略以行之。”
“然尚有病民傷國,有害無益者,如保甲、免役、青苗三事,皆當今之急務。厘革所宜先者,別狀奏聞,伏望早賜施行。”
戊午,以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蔡確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
知樞密院事韓縝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
門下侍郎章惇知樞密院;
資政殿學士司馬光為門下侍郎。
時方遣中使召司馬光接受詔令,司馬光復辭。
太皇太后賜以手詔曰“先帝新棄天下,天子幼沖,此何時,而君辭位邪?”
讓梁惟簡宣旨“早來所奏,備悉卿意,再降詔開言路,俟卿供職施行。”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你的建議都很好,等你供職之后就可以施行了。
底下還有一層看看你前頭那三位,你要是不接受,你說的那些,不一定就能被朝廷完美執行。
“光由是不敢復辭。”
五月,癸未,呂公著抵達。
入見,太皇太后遣中使賜食。
呂公著上奏“先帝新定官制,設諫議大夫、司諫、正言,設定的官職人數是很恰當的。”
“然而御史之官,號為天子耳目,而比年以來,專舉六察故事,只考察六部執行效率,卻又不當了。”
“請盡罷察案,設置言事御史四人或六人,仍詔諫官、御史并須直言無諱,以規主上之過失,舉時政之紕繆,指群臣之奸黨,陳下民之疾苦。”
呂公著既上十事,太皇太后遣中使諭呂公著“看過了愛卿所奏,深有開益。當此拯民疾苦,更張新政之時,當何者為先?”
庚寅,呂公著上奏“自王安石秉政,變易舊法,群臣有論其非便者,指以為沮壞法度,必加廢斥。”
“其中青苗、免役之法行而取民之財盡;保甲、保馬之法行而用民之力竭;市易、茶鹽之法行而奪民之利悉,若此之類甚眾。”
“然更張須有術,不在倉卒。”
“如青苗之法,但罷逐年比校,則官司既不邀功,百姓自免抑勒之患。”
“免役之法,當少取寬剩之數,度其差雇所宜,無令下戶虛有輸納。”
“保甲之法,止令就冬月農隙教習,仍委本路監司提案,既不至妨農害民,則眾庶稍得安業。”
“至于保馬之法,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繆。”
“市易之法,先帝尤覺其有害而無利。”
“及福建、江南等路配賣茶鹽過多,彼方之民殆不聊生,恐當一切罷去。”
“而南方鹽法,三路保甲,尤宜先革者也。”
“陛下必欲更修庶政,使不驚物聽而實利及民,當務之急,未如任人。”
應該說,呂公著在更張新法這一點上,遠比長期不經實務的司馬光明白得多。
接著呂公著開始給朝中推薦人才“孫覺方正有學識,可以充諫議大夫。范純仁剛勁有風力,可以充諫議大夫或戶部右曹侍郎。李常清直有守,可備御史中丞。劉摯資性端厚,可充侍御史。蘇軾、王巖叟并有才氣,可充諫官或言事御史。”
最后依舊當心朝廷過于操急“王安石舉新法,蘇油曾詳制條陳,列析利弊,然多未得容。”
“其后亦皆中其弊,預見若神。”
“今欲更張,其后可得無安石之弊乎?”
“臣乞必得蘇油入京,祥與計議,方可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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