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逼宮
如果說種詁能夠準確掌握自己手下諸多將領的話,對于蘇油,他卻有一種不知如何說起的感覺。
如果非要說出個道道,呃,還是初見面是,精細純那老三樣。
所有人都是和當前的敵人在戰斗,他卻是在和未來的敵人在戰斗。
所有人都看到他走出現在的一步,卻不知道他的腦海里,已經對后一步甚至后幾步,有了充分的預案。
而且還不止一個,一般是三個。
哪怕是十個打一個,他也會想好,勝了如何,敗了如何,不勝不敗,又該如何……
因此才會在此次出兵之前,不顧所有反對,硬是扣下了最聽他和自己招呼的蘇烈、王文郁、姚兕三支人馬,不盡全力的舉動。
果然,在范龍山捅出簍子之后,蘇油立刻就能命蘇烈和姚兕出擊,占領易涿二州這兩處本不在“一期計劃”內的地方。
底下人都驚訝于司徒的未卜先知,然而種詁知道,這娃是吸取了當年五路平夏時,劉昌祚不聽調度,導致整個攻略被全部牽動的深刻教訓。
現在命東西兩路持重休整,一來是保障后路安全,將已經獲得的戰果夯實,其實又是在安排下一步的后手了。
遼西京道所轄,大同府有兩州七縣:弘州、德州、大同縣、云中、天成、長青、奉義、懷仁、懷安縣。
此外還有蔚州,統靈仙、定安、飛狐、靈丘、廣陵。
應州,治金城,統渾源、河陽。
朔州,治善陽,統武州、寧遠、馬邑、神武。
戰局發展到現在,朔、應兩州已然落入宋人手里,蔚州已經被蘇烈和折可適包夾,就連大同府治下西北和西南面諸縣也已淪陷。
大同不光是西京道的第一大城,它還有另一個重要性,就是燕京的側面拱衛。
另一時空的后人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就曾經指出過這一點。
“石晉歸其地于契丹,宋不能復有,遂基靖康之釁。
女真之亡遼,蒙古之亡金,皆先下大同,燕京不能復固矣。”
這就是這次宋軍兩把大鉗子的厲害之處。
大同除了一百年前曾被宋朝大將楊業攻占三個月,從未如果大宋版圖,而這一次,西軍在九原、包圖、麟府經營了整整十幾年,糧秣軍需豐足無比,而且種諤種誼是從西北面過來,以云內州為后勤大基地,沿途沒有要沖可以給遼人抵御。
西遼立國后,耶律淳不斷從大同抽調兵力去前線,爭奪中京道,西京方面也沒有什么厲害的將領。
幾次“大戰”,都被西軍如摧枯拉朽般擊敗,太上皇和魯斡只能坐困大同府,眼睜睜看著兩路大軍逼近到百里之內。
留守大同府的大將大臣多是漢人,軍事歸張覺都統,而政事則歸于參政左企弓,中間協調軍需,則歸樞密使李處能。
現在種諤種誼已經兵臨北面焦山,折可適折克行兵臨南面懷仁,大同府方面失守,幾乎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張覺一身硬鎧,對身著絳黃袍子的和魯斡躬身道:“事態已然緊急,城中多有潛通種諤之輩,臣請治之!”
和魯斡說道:“事態緊急,正同仇敵愾之時,處置間諜是必須的,但是也不能牽連過廣。”
張覺說道:“無需牽連過廣,只需要一個人的人頭。”
“誰?”
“樞密使李處能!”
“什么?!”和魯斡不禁大驚:“李處溫兄弟是皇兒的千斤馬骨,雖然官聲素來不稱,也非潛邸舊臣,但是如此處置也不好吧?李處溫現在可還在南京料理大政,得知消息,又會作何反應?”
張覺怒道:“國事多敗于此輩之手!如非李處溫克扣怨軍錢糧衣物,郭藥師又如何能以灤平二州獻宋,讓折可大長驅直入,進據灤河,奪取燕山咽喉?”
“李處能貪瀆無能,于軍事一竅不通。敵軍臨境,倉皇無措,千里要地,拱手資敵!”
“如今一再請太上皇東狩析津府,是欲不戰而逃!”
“大同若失,則燕京不守。臣已探知,李處能近日與城內富商過往頗密,是欲獻大同以為進身之階,只將太上皇蒙于鼓內!”
“這如何可能?”和魯斡不禁說道:“李處溫兄弟得吾父子厚恩,豈可行此?”
張覺上前一步,甲片的鏗鏘聲在殿內響起:“前日能夠賣延禧而從吾皇,今日如何不能賣太上皇與宋,以取高官厚祿?”
“都統要做什么?!”一個清朗的童聲在龍椅后響起,緊跟著一個歲的小孩站到了和魯斡的身邊:“張統治!你要逼迫太上嗎?”
張覺嚇了一大跳,這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趕忙后退兩步:“臣一時激奮,失了儀態,臣有罪。”
“御前奏對,注意進退規矩。”那個孩子看著張覺,夷然不懼:“張統治是大忠臣,不要因此落了奸人口實。”
“是是……”張覺不禁冷汗都下來了:“臣謝過燕王提醒。”
“不如請統治去偏殿稍待,容皇爺爺思量片刻?”
張覺再次躬身:“是,臣忠言逆耳,多虧燕王提醒,臣……先請暫退。”
“就請都統側廳稍候,不要離開。”那孩子年歲雖不大,卻有一種氣度,讓張覺不敢違拗。
待到張覺躬身退出大殿后,和魯斡才一把將那孩子抱過來:“大石一身膽色,真乃太祖之裔也!”
那孩子正是耶律大石,如今的西遼太子,被耶律淳封為燕王。
耶律大石對和魯斡說道:“皇爺爺,不能等了。張覺有跋扈之志。”
“何以見得?”
“剛剛他說李丞相克扣軍資,導致怨軍背叛,先不論真假,只說父皇那里的消息,相隔七百里外,皇爺爺尚且未知,他如何掌握得這樣清楚?”
“這就是他日常蠱惑手底下軍士的借口,目的要從李樞密手里奪得大同軍權。”
和魯斡經孫兒提醒,立即也反應了過來,現在軍中只知道怨軍反叛,但是具體細節誰都不清楚。
大名府這三個月的戰局可以說一塌糊涂,朝廷上下怨聲載道,樞密使李處能本身貪瀆無能,指揮失當,且根基不固,軍中早有怨言。
的確就是最好的背鍋俠,張覺此舉擺明了是拿穩了大同府的輿論,對朝廷發起逼宮。
不過看著自家才九歲的孫兒,和魯斡也覺得不可思議:“這些都是孫兒自己想出來的?”
耶律大石點頭:“其實李樞密就算諸事皆誤,但在退軍一事上,卻是沒毛病的。”
“什么意思?”
耶律大石問道:“皇爺爺,大名府現在擺明了守不住,為啥我們還要死守?”
和魯斡說道:“你父皇在中京征討,析津府就是大后方,如今宋國攻我大同、析津兩處根本之地,一旦失去,我們就成了無本之木。”
耶律大石有些困惑:“可我契丹不是以游牧騎射為本嗎?為何不攜籍東、西奚人部眾,及內外大小王帳,先去奉圣州。之后或由皇爺爺接應父皇,出野狐嶺撤往鴛鴦濼,或由父皇接應皇爺爺,出古北口前往圍場,都不行嗎?為何一定要在中京、大同、析津,與宋人和北廷硬拼?”
這個……和魯斡不禁沉吟了起來。
李處能之前的意思,是帥大軍前往析津府,收縮兵力,在居庸關抵抗種折兩路大軍,然后與析津府守軍一起,死保南京,奪取中京。
如事不可為,大軍退過檀州,也有一道之力可以抗衡南北,不失對上京的優勢。
但是這一切都是基于“錢糧根本”四個字打轉,現在大石提出另一條思路,那就是攜裹兩府財富,放棄析津與大同,前往鴛鴦濼或者圍場,恢復游牧生活,將中京這肉骨頭丟給大宋和北廷去爭奪。
這樣在軍事上更加可行,一來大同方面軍只需要撤退三百里,行程縮減一半,二來占據野狐嶺、斷云嶺、居庸關險要之地,可供倚仗。
進可支援析津、大定的戰事,退可以有力保障耶律淳的退路。
先拿穩了燕山幾處險要,之后不管是進是退,都比現在困守待死局面自如得多。
和魯斡心中驚異莫名,不禁問道:“如今就算要走,那張覺又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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