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收關
紫宸殿上,群臣遠遠站在丹陛之下,看著趙煦在案上親筆寫下詔書。
蘇油沒有出面,因為這個時候他要是出現在殿上,肯定又是一波鬧不完的彈劾與朝爭。
擱下筆,趙煦取來寶璽蓋上,將之鄭重折好,放入密匣親自鎖上,才抬頭,對下面招了招手。
漏勺上前,躬身從趙煦手里接過密匣,在群臣眾目睽睽之下,來到殿外,登上由禁衛們搬來的長梯,將密匣放置到紫宸殿的大匾后方。
盯著漏勺做完這一切,章惇才帶領著群臣拜賀:“天佑陛下萬安,皇宋永祚!”
文武群臣齊齊躬身:“天佑陛下萬安,皇宋永祚!”
趙煦忍著腹中再發的隱隱疼痛,擺出老牌的撲克臉:“退朝吧。”
從御座繞到紫宸殿后門,蘇油在這里推著輪椅等著。
趙煦還想倔強:“這個就不用了吧?”
“這是夫人安排的。”
趙煦這才不說話,乖乖坐到了輪椅上,由蘇油推著朝西華門走去。
西華門是后宮和軍機處所在,將手術室安排在舊延福宮集英殿入門偏廳處,方便趙煦在后宮修養,又能讓群臣時時得請起居。
石薇已經等在了延福宮宮門內,隨同的還有一個內宮醫使班子,都穿著潔白的醫療服。
推著輪椅來到宮門,蘇油對石薇說道:“薇兒,交給你了。”
趙煦也道:“有勞國夫人了。”
石薇瞪了蘇油一眼,似乎在嗔怪他昨晚沒回家,然后又對趙煦點點頭,讓醫使們將趙煦抬了進去。
蘇油讓宮衛尋來一把椅子,就在門口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章惇和蘇元貞才撐著雨傘趕了過來,章惇問道:“開始了?”
蘇油點點頭:“來,坐下等吧。”
章惇和蘇元貞收了雨傘,就在蘇油身邊坐了下來。
蘇油看著濛濛細雨中的殿宇,悠悠說道:“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二次守宮門。”
章惇問道:“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蘇油說道:“那還是熙寧元年,當時河北大震,京師震感強烈,群臣當時正在大朝,避于紫宸殿外大空地。我奉先帝旨意,來到這里迎太后、皇后,出宮暫避。”
“誒,對了,當時守在這里的是王中正,身邊還有一個小黃門,手里拿著兩根帶釘子的木棒,倒是頗有幾分膽色。”
章惇問道:“入得明潤法眼,現在也不一般了吧?”
蘇油說道:“現在啊,可算是天下揚名,那娃就是西征黑汗,秣馬天山的童姥姥。”
章惇也不禁感慨:“從熙寧先帝新極,到改元元豐,大宋在那十年間……”
那十年,是無數人心里的痛,大宋天災,層出不窮,蘇油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面有懼色:“若非先帝剛毅明銳,執著不回,我大宋如何能走到今天?”
起中原五代之沉衰,挽華夏狂瀾于既倒。
宋神宗的神字,不再有另一時空里那種充滿譏諷的意味,在他逝世十年后,已經化作大宋臣民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
二十七年后的今日,蘇油再守宮門,心中感慨自是頗多。
蘇元貞說道:“陛下前日還特意叮囑,京師火車站擴建的時候,不要傷損了站前那一排垂柳。”
章惇有些不明白:“那排柳樹不過十幾年,還達不到開封府城古樹的保護標準,不知為何陛下如此看重。”
蘇油看著雨簾中皇城內最高大的紫宸殿上,黃色琉璃瓦頂發著微光:“我們陛下啊,終究是長情顧舊之人……”
幾人又聊了一陣熙豐年間的舊事,就聽身后有了動靜,石薇向門口走來,邊走邊取下口罩。
蘇油問道:“薇兒,如何?”
石薇對章惇和蘇元貞施禮:“好叫相公們知曉,陛下手術非常成功,不日便可接見群臣起居。”
章惇喜動顏色,對石薇深作一揖:“這可真是太好了,多謝仙卿妙手。”
石薇微笑還禮:“早說過了,這是小手術,當不起相公此贊。”
三日之后,趙煦躺在病床上,開始接見群臣。
等到臣子們都走了,蘇油才最后進來。
趙煦神色很好,手里還吊著京師大學堂醫學院最新研發出來的葡萄糖生理鹽水吊針:“司徒。”
蘇油躬身:“陛下大安,臣等不勝欣喜。”
“司徒坐。”趙煦微笑道:“若非仙卿,這關難過。”
“倒也不然。”蘇油謝恩之后,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這主要還是得益于近三十年來大宋醫術的蓬勃發展,其中天方醫學、黑汗醫學、吐蕃醫學的參贊之力也不少。”
趙煦點頭:“司徒還是那么謙遜。”
蘇油從袖中取出那條項鏈,塞到趙煦的枕頭底下:“這是陛下送給皇后的隕鐵項鏈,皇后以之召臣,故臣不敢不星夜而至。”
“不過此事大違規矩,陛下將之收好,一會兒皇后來探視,便交給皇后,萬不可落旁人口實。”
趙煦說道:“為了這點小事,耽誤司徒節制前方軍務,是我君臣夫妻之失。”
蘇油說道:“這一節倒是無礙,我朝早已占據對遼的絕對優勢,依照之前的戰略計劃一步步來,本來就出不了什么大差池。”
“就算是這次不行,我們再組織一次就是,大宋如今也具有這樣的實力。”
“故而在臣心里,陛下的安危,遠過于收復幽云。”
“事實也是如此。剛剛收到前線奏報,種諤的戰術大獲成功,西軍截斷了斷云嶺、雞鳴山、石門關三處要隘,將和魯斡的軍力切做了五段。”
“耶律淳大軍過得居庸關后,被種誼堵截于石門關下,不得寸進。李純元、曹南、折可大三路大軍又緊追不舍,從后掩殺。”
“耶律淳見事不可為,只得率大軍折向北方,散從龍門、望云出塞。”
“八萬大軍翻山越嶺,一日崩散,俘降者十之七八,隨耶律淳得脫者,不過一二。”
“給陛下報喜,幽云戰局,已經進入收官階段。”
“好!”趙煦興奮得想要坐起身子,結果扯動傷口,“哎喲”一聲痛呼。
石薇趕緊進來看顧,又檢查了趙煦手背上的針頭,嗔道:“你們君臣倆說事兒就好好說事兒,再要這樣,我可就要將小油哥哥你給趕出去了。”
蘇油縮了下脖子,待到石薇再次出去后,才對著趙煦吐了下舌頭。
趙煦幼年時,蘇油時常帶著他搞些不靠譜的事情,比如領著光著小屁股的趙煦在田里一起抓泥鰍,變成一大一小倆泥猴。
石薇知道后就會嗔怪,而蘇油當時的應對,就如現在一般。
這是三個人之間的常態,趙煦多年不見這一套,現在突然看到熟悉的一幕,卻也忍俊不禁。
見到趙煦重新安靜下來,蘇油才說道:“所以陛下要謹遵醫囑,早日調養好身體,接下來還要去紫宸殿接受群臣朝賀呢。”
趙煦說道:“收復幽云,乃祖宗夙志,能在我手中實現,司徒實在是居功至偉。”
“待事了之后,司徒就可以回到京師,繼續襄助于我,我必灑掃郊迎,給司徒最大的體面。”
蘇油搖頭:“陛下,這正是臣今日要和陛下商議的大事,臣,其實已經不適合再居于朝堂了。”
趙煦頓時大急:“司徒要棄我嗎?”
蘇油趕緊安撫趙煦:“不是這樣,陛下且聽臣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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