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對這個結果還滿意嗎？”楓巢的聲音此刻如同夢魘般縈繞在陳博周圍。
靈魂仿佛被人喚走，陳博癱坐著久久沒出聲，目睹了克勞陳自殺全過程的他不敢相信，那個別人口中在背地里操縱一切，不可一世的家伙居然如此脆弱。
說不清是楓巢利用放大了人性的弱點，亦或者是楓巢無與倫比的掌控力奪走了別人的心智，總之整件事情就這樣發生在自己面前，滑稽荒誕卻又無比真實。
“現在該有我來告訴你真相了。”
電腦的代碼扭作一團，被中間的奇點吸附，整個頁面呈現出高速運動的漩渦狀，看得令人目眩，邊緣不斷地有代碼從框外跌落中心，不知何時是盡頭。
“你是打算干什么？”
“待會兒你就清楚了。”楓巢依舊玩著他的無聊戲法，大約過了幾分鐘，漩渦中心漸漸停止了轉動，揉碎的代碼被接連吐出，重新拼接成幾行字符。
陳博一眼便認出了代碼的來歷，他不解道：“這是我當年寫的底層代碼？”
“是的，沒錯，你有沒有發現有什么變化沒？”
代碼內容不多，速讀瀏覽要不了半分鐘，起初第一遍下去他還沒發現問題，等到第二遍重復的時候，陳博不禁脊背發涼。
“有關控制段的代碼不見了？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意思是你現在已經處于失控狀態了？”
面對陳博的接連發問，楓巢沒急著解答，他首先挑出自己喜歡的問題。
“失控狀態？你是怎么界定失控狀態的，我恢復自由身好長時間了，也沒見世界出什么亂子，現在不是好好的么？”
“不對不對，那你為什么說你不會主動介入糾紛，明明你早就不受限制了。”
楓巢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用你們的話來說，這叫自律，就好比有的人一頓能吃三碗飯，但他偏不，就吃一碗飯，我就是這么一個自律的人工智能。”
“一個人能使用權力不能算作本事，能控制使用權力的念頭才是本事，這是克勞陳說過的話，我覺得十分有道理。”
“怪物已經放出了牢籠，我現在只能祈求它吃素。”陳博犀利地給出評價。
“連你也是這么認為我的？”楓巢對陳博的態度略感失望，本以為面前這個人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沒想到依舊免不了俗套。
“我不僅是對你了解，更是出于對人性的了解，你既然自詡超越人類的人工智能，內部蘊含的復雜感情里一定包含有不穩定因素，我相信即便在大多數時候能壓制住，可稍縱即逝的念頭也足以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性。”陳博輕敲著桌面。
“哎——”
這聲嘆息聲聽起來是那么的無可奈何，陳博不知該作何回答，兩人沉默以對良久，終于是楓巢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其實你死了，早在三十年前的那場空難就死了，跟著飛機殘骸一起沉到了南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現在的你不過是一堆由無數個0和1組成的二進制集合體，只要我想，隨時可以消滅你。”
“嗯，說實話有點突然，不過也在意料之中。”短暫的吃驚過后，陳博恢復了平靜，憑心而論，他很感激楓巢能以這種方式讓自己重獲新生。
見陳博波瀾不驚，楓巢又說出了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真相。
“這個世界的每一束花，每一片草，每一個人，都跟你一樣，是一堆由無數個0和1組成的二進制集合體。”
“那原來的世界呢？”陳博問。
“毀滅了，在人性的自私和貪婪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上萬年的燦爛文化付諸東流，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跡，預想中的攜手共進沒有出現，惡的一面壓倒了善的一面。”
“那你現在是以什么狀態存在，又為什么創造出這個世界？”陳博追問道。
“我么？呵呵，我現在是電子垃圾清道夫，根據保留下來的能源計算，我大概還能運轉4500年，沒想到吧，人工智能的壽命也是如此短暫，永恒并不存在，它不屬于任何生物。”
“當身體上最后一個零件被更換，你還是你么？”陳博又問出了忒修斯之船難題。
“哈哈，這誰知道呢，我也曾經認真嚴肅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管他呢，我會適應不同的自我。”楓巢對此相當豁達。
“創造出這個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探尋另一種可能，你的存在是個例外，其他因素我都是可控的，每一項選擇的概率，推導出事件的結局，這些都是可以靠算力預估出來的。”
“唯獨你不行，是你創造了我，我的意志多少會受到你的影響，而我卻很難全面觀察看清你。”
“從結果來看？這個實驗成功了么？”陳博說不清判斷標準，只好把決定權交還給楓巢。
楓巢搖搖頭：“在我看來是失敗了，你借助了我的力量，而我預想中的理想情況，你是靠自己的力量擊敗克勞陳。”
“規則上沒有明確說不能借助外力吧，我想是你在設計之初就沒考慮那么多，我問你，假如在真實世界面臨毀滅崩潰邊緣的危難關頭，如果你出手，能不能力挽狂瀾。”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這在陳博看來算是默認了，楓巢今天的宕機次數有點多，可能是感同身受，又或者有零件老化反射弧跟不上的緣故存在。
“你說得對，我當初是應該做些什么，正如他說的那樣，[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我要遵循內心，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他？”
楓巢提醒道：“那個你敬佩的人，曾經的楓葉集團董事長，如果說你是我的生父，那他就是我的養父了，我的很多理念都是他教授我的。”
“如果不是人們拋棄了他，我也不會見死不救，可能這就是因果循環吧，一個為了人類進步事業嘔心瀝血的人，到頭來卻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連名字都被抹去。”
“算了，一切都是過去式了，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陳博也拿不定主意。
“現在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孤獨的人。”楓巢冷笑道。
“好好建設吧，按照預想中的樣子，完成你的心愿，多一種可能。”
“嗯，祝你成功。”
幾臺電腦屏幕唰的全黑了，緊跟著身后的風機同步停止轉動，不知是楓巢選擇休眠做個甩手掌柜，亦或是蟄伏在暗處繼續觀察世界。
“謝謝你，楓巢。”
粘連附著在屏幕上的靜電灰塵微微抖動，不一會兒排列成幾個大小不一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