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找賈詡是什么事情，賈詡的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面對張濟的問題，賈詡絲毫不覺得奇怪。
“文和，郭子鳳要是封公，他的地位是不是就比我們更高了？”
張濟如此詢問。
賈詡果斷點頭。
“那是自然，按照先秦的規矩，公爵在侯爵之上，將軍是縣侯，位在郭子鳳之下，郭子鳳只在劉氏諸王之下，不在列侯之下。”
“可我是朝廷的驃騎將軍，郭子鳳只是征北大將軍，我的職位還在他之上。”
張濟有些不滿。
“話雖如此，但是就爵位上而言，只有郭子鳳得封公，而除了郭子鳳之外，所有非劉氏有爵位者，都不會比他更高，將軍不是清楚嗎？”
賈詡奇怪的看著張濟。
“是這樣，可是郭子鳳的職位也要升遷的吧？”
“那是自然，爵位是爵位，官職是官職，郭子鳳平定偽陳袁術叛亂，將其斬首示眾，維護大漢正統，功莫大焉，若不重賞，朝廷信譽不存，我等也將面臨危險，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重賞。”
賈詡低聲道：“陛下猶豫了，但是我已經為陛下起草好了詔令，蓋了印璽，對了，郭子鳳還把繳獲到的傳國玉璽交還了朝廷，也不知道袁本初是怎么得到的，現在印璽齊全，也容不得陛下說不了。”
對于這點張濟到不反對，因為架空劉協，借著劉協的名義辦事是他們的既定策略，他們三人對此是心照不宣的。
每當有什么大事要辦，他們都是互相商量著辦，之后通知劉協一下，算是走個過場。
以前張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但是這一次張濟覺得有些不好。
“咱們那么大張旗鼓的給郭子鳳請功，討好他，巴結他，看他的臉色，可是皇帝明明在咱們手里，咱們自己怎么就不能給自己謀取一些好處？”
賈詡看了看張濟。
“除了關中關西之地，咱們還能謀取什么好處？”
“這個我當然知道。”
張濟看了看四周，壓低了喉嚨看向了賈詡：“我是說，郭子鳳能封公，咱們就不能嗎？”
賈詡頓時大驚失色。
“我之前只是開玩笑，將軍怎么當真了？只有郭子鳳有那么大的功勞能封公，這是實打實的軍功，真真的，做不得假，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咱們可沒有那么大的功勞！
而且封郭子鳳為公，可以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讓他無暇他顧，讓他無法再去分心做別的事情，本身對我們也有好處，但是我們若自己也這樣做，那還有什么意義？”
張濟抿嘴想了一下，又看向了賈詡。
“文和，你之前不是說過，只要大家都封了公，就沒事了，對吧？”
“大家都……我那也是玩笑話！”
賈詡故作生氣：“將軍怎么能這樣想？要是所有諸侯都封了公，劉姓的是不是要封王？這邊一個公國那邊一個王國，大大小小的諸侯國一旦建立，那天下不就真的回到了先秦嗎？”
“那有什么不好？”
張濟一臉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賈詡：“難道你不封，現在就不是這樣子嗎？現在的那些地方朝廷插的進去手？收的了稅？文和，你還不明白嗎？天下已經變成這樣了，只是缺個名分而已。”
說這話的時候，張濟是一臉的無所謂的。
誠然，他說的有道理，天下的確已經分裂，各行其是，朝廷的政令管不到地方，地方實力派都在為自己謀取利益，不理睬朝廷的詔令。
的確就是差一個名分。
可就是這個名分，難倒了天下的英雄漢。
沒有名分，你就是辦不了事，你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你就是賊！
就那么嚴重。
大漢四百年不是只給天下留下了遍地餓殍，還留下了一大堆規則。
盡管漢室已經衰頹，但是規則依靠其強大的慣性依然在運行，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如果規則那么容易打破，就不會出現什么漢承秦制之類的說法了。
王朝滅了，規則還在，規則就是王朝的魂靈，一代人心中的準則。
若要破滅，要么等待時間的流逝，老一代死光，新一代改變，要么就強行破棄，或掀桌子，或頂著利益集團的拼死反撲，玩變法。
大漢朝威嚴盡喪，但是自先秦舍棄分封制以來，郡縣制成為了主流，雖然漢朝還有封國這樣的存在，但是早已不是漢初真正擁有實權的諸侯國。
這個時候玩分封制就是開歷史倒車，是要向全國人民謝罪的。
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大分裂的時代，實權派們盼星星盼月亮所需要的就是這個名分。
這個名分有了，他們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任你走中央路線的士人是多么的不贊同，實權派們都是一萬個贊同的。
這是從靈魂上在消滅漢室存在的意義，若此舉行得通，漢天子就會成為真正的周天子，漢室四百年存在的意義就會變成一種象征。
天下將迎來真正意義上的分裂。
從靈魂到肉體，全方位的分裂，足以重新帶來戰國爭霸的真正的分裂，而不是眼下的肉體分裂，靈魂還在被牽絆著。
漢天子存在的意義就非常微小了，就再也不可能成為某些堅持走中央路線的士人們眼中可以將時代帶回士人主掌天下的那顆希望之星了。
這是張濟看不到的東西，這是賈詡通過閻柔所看到的郭鵬所看到的東西。
郭鵬要在事實上讓漢王朝，讓漢帝國徹底分裂，讓遺老遺少們根本來不及為漢室招魂，就要被迫面臨大爭之世。
他們就要真的從中央走向地方，不得不放棄那個沒有意義的中央，而走向實際上成為小中央的地方，竭盡全力的維護他們的利益。
無暇顧及漢室。
這是讓賈詡感到戰栗的，他從未想過郭鵬的野心和欲念可怕到了這種程度。
而他卻會成為其中最重要的操盤手。
沒有接受過真正的高等精英教育的人是不可能明白這一切的。
只有接受了這個時代真正的精英教育，明白權力和名分的實質的人才能明白這一系列背后的操作意味著什么，會帶來什么結果。
賈文和天資聰穎，經過點化，明白了這一切，而張濟這個大老粗是不可能知道的。
段煨也未必能知道。
他自稱天天讀書，可是沒有名師指導，沒有名師掏心掏肺的告訴他權力的實質，他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只看到了權力的表面，卻沒有看懂權力是什么，構成權力的基礎是什么，而大義名分對權力又有什么樣的制衡效果。
西涼軍閥們不懂這些，西涼軍閥們想要最好的，最高的，最棒的。
至于后果。
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沒什么后果，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然后繼續維持平衡。
沒人會告訴他們這意味著什么，賈詡不可能，其他的人更不可能。
所以賈詡知道，自己的勸誡只會起到反作用。
所以，賈詡堅決的反對了。
“此事，我絕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