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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皇城內,街道上人煙稀少,去年偽清順治朝頒布了一條軍令,八月辛巳日諭兵部“俘獲人口,照例給賞登城被傷之人。”
這就是說,如果你是淪陷區的漢人百姓,隨便一個滿清兵丁拿個繩子套在你的脖子上,你們全家就變成了他的奴隸。如果你僥幸逃跑了,被抓到就會被虐待致死,滿人虐殺自己的漢人奴隸,在這里是合法的。而且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收容逃奴,就是死罪。多爾袞還搞了一套連坐法,“有隱匿逃人者斬,其鄰佑及十家長、百家長不行舉首,地方官不能覺察者,俱為連坐”。這個法律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私藏“逃奴”,離你家最近鄰居全都要死。縱觀歷史千年,從未聽聞如此暴政。
后世的歷史上,三藩之一的耿仲明,就是因為營中混進了“逃奴”,畏懼滿清殺他全家,為了保住家族富貴竟然嚇得畏罪自殺了。漢人王爺尚且如此,可見滿清驕狂之下,是真的沒拿漢人當人看。他想要在這片如今文明程度最高的土地上,推行他們的那一套奴隸制度。
北京城的東華門外小南城里,原普度寺被修繕為睿親王府,滿清的頭號人物多爾袞的府邸內,奴仆如云。人人走路都低著腦袋,生怕觸了王府中來往的滿清皇族的霉頭。這些天睿親王多爾袞心情非常不好,淮安丟了對他來說,是一個大到無法接受的損失,從此滿清失去了最富庶的占領區。
物資的短缺,讓他們養的幾十萬大軍所耗費的錢糧,成為偽清廷的巨大負擔。
三十多歲的多爾袞,坐在大殿中央,他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但是最近卻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入關之前剽悍健碩的多爾袞,身體微微發福,兩個眼眶深黑,眉宇間依稀可見當初的狠厲果決。
在堂上還跪著兩個中年男子,一個是內院學士葉成格,一個是理事官阿爾善。
多爾袞臉方口闊,絡腮胡子布滿下顎,看上去不像是三十歲的,倒像是四五十歲已到中年。他捏著紫檀木太師椅的兩根護臂,沉聲道:“七月濟爾哈朗在清流關損兵折將,八月瓦克達帶著八萬戰士死在淮安,南人的兵馬已經到了山東邊界,朝廷四處征戰哪里都需要用銀子。你們兩個可有什么法子?”
地上跪著的兩個人,之所以會被多爾袞叫來問詢,是因為他們是滿清朝廷難得的斂財高手。多爾袞修王府,葉成格一口氣就拿出了三十萬兩銀子,多爾袞大為歡喜,立馬提拔他做了內院大學士,并且加封為二等阿達哈哈番。
葉成格臉上冷汗直流,當初修王府,他之所以有錢。是因為他把入關以后,劫掠的錢財全部拿了出來,做了一筆政治投資。誰知道多爾袞從此把他當做了財神爺,還真以為他生財有道,搞得葉成格有苦難言。葉成格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多爾袞,只見他臉色難看。自己若是直言沒有辦法,勢必成為他的泄憤對象,一頓打罵不算,還有可能影響仕途啊。想到這里,葉成格眼珠一轉,一條毒計涌上心頭。
葉成格抬起頭來,松垮的臉上掛著陰測測的笑意,一雙小眼睛瞇成了縫跪爬著湊上前說道:“王爺,漢人手里都有很多錢財,前番明朝的崇禎皇帝,跟他們要銀子給遼東的兵馬發餉,他們都吝惜自己的錢財,不肯拿出來。后來李自成到了北京,用一條大鐵枷,夾碎了幾百顆腦袋,得到的銀子堆成了山。現在咱們大清也遇到了難處,我看是時候讓他們孝敬一波了。”
葉成格故意含糊其辭,其實李自成的手下劉宗敏,強取的是大明降官的錢財。至于小老百姓,劉宗敏沒怎么下手。多爾袞不是白癡,他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漏洞,但是故意不說。百官的錢財被一次次壓榨,根本沒有多少了,但是畿輔地方的百姓,是有很多家底殷實的人家躲過了“圈奴”之難的。有明一朝,這些人家都在天子腳下,“小邑猶藏萬家室”,倒是一筆不容小覷的財富。
阿爾善察言觀色,見到攝政王多爾袞的神情,很明顯就是被打動了。他們兩個被叫來出謀劃策,豈能讓葉成格專美于前。須知這時候的滿清,不光是奴役漢人,在他們內部也是奴隸制度。多爾袞就是他們的主人,是掌握他們的生死、富貴或者貧窮的主人。阿爾善為了邀寵,分享葉成格的這個功勞,諂媚與狠戾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上去別扭又瘆人。
“王爺,漢人狡詐惜財,葉成格的辦法雖然好,但是未必能收到多少錢財。小人有個主意,保準讓漢人乖乖交錢,還可以為我們大清增加不少的兵馬。”
多爾袞一聽,臉上陰郁一掃而光,喜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阿爾善老臉一抬,他的身材魁梧,長相比較狂放,但是如今的跪姿卻和他的長相不大搭配。撅著屁股如同一只公狗的阿爾善,奸笑著說道:“入關之后,打了幾次大戰,我們大清剩下的八旗勇士已經不多了。這些人才是我們族人的根本,大部分都駐扎在京城附近。何不讓他們在京城附近的自行“圈奴”,凡是被捉捕的漢奴,可以交出銀子為全家贖身。拿不出銀子的,全部劃為奴籍,讓他們組成奴兵,派到南邊的戰場上。嘿嘿,到時候他們的家人都在我們的手上,料他們也不敢像南人投降。”
多爾袞一聽,心中有些猶豫,這個計策確實夠狠,也可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是如此一來,京城附近的漢人肯定會激烈地反抗。多爾袞一直想要推行的以漢制漢的政策,就會變成一個笑話。已經歸附的漢人,也會心生異志。但是這個計策的好處也是立竿見影的,滿清可以輕而易舉地擁有一支幾十萬的大軍和巨額軍餉。
這是一條竭澤而漁的計策,它不算高明,甚至有些愚蠢。但是滿清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邊緣,這個計策用了后患無窮,若是不用他們卻很難撐過這個時期。北伐軍東路軍已經逼近山東,山東守備基本相當于不設防,就憑那些清廷派駐的州府官吏,甚至都打不過山東各地的義軍。以前每次鬧得大了,都是瓦克達從淮安派兵前去鎮壓。現在瓦克達已經全軍覆沒,在不采取措施,山東什么時候被北伐軍拿下,只是時間問題。
看著多爾袞猶疑的神色,阿爾善決定下一劑猛藥,他湊近了之后,低聲說道:“王爺,兩黃旗和兩紅旗在漢中和襄陽;鑲藍旗在清流關損失慘重;正藍旗隨著李率泰兵敗揚州;京城附近全都是咱們兩黃旗的勇士。只要重開圈奴,將這里的漢人全部納為我們兩白旗的勇士的漢奴,其他幾個旗還拿什么跟咱們爭呢?”
多爾袞倏地一下站起身來,眼中閃爍著灼人的光芒,豪格和兩黃旗忠于皇太極的一伙人,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自己這邊屢遭不幸,先是胞弟多鐸死在了江南,接著自己扶持的洪承疇也死了。大哥阿濟格在襄陽屢戰屢敗,他雖然還是那個皇父攝政王,但是自己的權勢已經大打折扣。
襄陽前線屢次傳來密信,說兩黃旗的將領和濟爾哈朗交往過密。濟爾哈朗是皇太極的鐵桿心腹,一直以來都是堅定地站在豪格一邊的,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滿洲人人皆知。此時的多爾袞,已經處在了內郊外困的邊緣,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會眾叛親離。他唯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兩白旗。
想到這里,多爾袞終于下定決心,俯下身一拍桌子高聲道:“好!那就在直隸一帶重開‘圈奴’。”
隆武二年九月(一般先皇死后第二年,才改換年號),偽清皇父攝政王多爾袞,下令在直隸一帶重開“圈奴”,這一次是無差別的“圈奴”,所有的漢人交不出贖金的,全部都要成為兩白旗的旗人家奴。每個“漢奴”的贖金是一兩銀子,這是一個中產家庭將近一年的開支。能夠完整地為全家贖身的家庭,屈指可數。
不能全部贖身的家庭,一般會選擇舍棄女兒,但是滿人有規定,必須從女眷開始,男丁最后才能贖身。這樣一來,很多男丁就被迫為奴,被滿人編進行伍,成為了奴兵。一時間多爾袞風頭無兩,手底下多了近四十萬人馬,還榨取直隸百姓了無數的銀兩。但是這種屈辱性地政策,也引起了了直隸百姓的奮起反抗,沒有哪一個漢人,想要莫名其妙地成為別人的家奴。
各地義軍蜂擁而起,逃奴數量成倍增加,九月中旬多爾袞下令,兩白旗出兵剿滅京城附近的“反賊”,清兵趁機屠盡了京城附近的幾個州縣,將土地化為己有,讓新得的漢奴為他們耕種。
淮安府內,侯玄演一襲玄色甲胄,身后親兵環繞,看上去威風凜凜。白皙的臉龐如今略顯古銅色,俊逸的臉頰棱角分明。腰系玉柄鑲金鞘的寶劍,手執馬鞭,登高遠眺,秋高氣爽,天空澄澈高遠,一眼望去漫山的楓葉紅似烈火。夕陽西下,清冷的秋風中,一隊隊的人馬穿著剛發的新軍服從下面的古道上走過,新軍服里面續了棉花,穿在身上暖暖的。
侯玄演左手掐腰,右手拿著馬鞭一指,問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秦禾彎腰道:“督帥,那里是古城。”
“什么古城?”
秦禾撓了撓頭,說道:“回督帥,此地就叫古城鎮,是淮安府桃源縣的一個小鎮。”
“名字倒是有趣,今夜我們就駐扎在此,明日一早繼續前進。”
古城鎮自然是裝不下十萬大軍的,侯玄演派李好賢為先鋒,帶著火字營已經奔赴山東。
自己帶著水字營沿西邊的河道,遙相策應抵御鳳陽的清兵。據斥候回報,濟爾哈朗留下一支人馬守鳳陽,親率大軍趕來淮安,想要收回這個富庶的漕運重地。按照他們的行軍速度來看,至少還有三天才能趕到。侯玄演雖然不懼一戰,但是穩妥起見還是決定做好守勢,為火字營守住西邊。若是自己冒進一旦出了事,非但是麾下的水字營有危險,火字營也成了孤軍深入,這可是兵家大忌。
北伐打到現在,自己已經從守勢的弱者一方,變成了強勢的攻擊方。弱勢自當敢打敢拼,所以侯玄演數次冒險豪賭,但是強勢了侯玄演反而穩定了心智,力求能夠萬無一失。諸葛一生唯謹慎,既然有了必勝的把握,何必還要冒險。
古城是個小鎮,并沒有流官設衙,當地的里長一把年紀白發蒼蒼,親自來到大營中,想要請國公爺入古城歇息一晚。侯玄演久在軍營,身上的衣服也很久沒有漿洗了,從淮安行軍三天,身上也快餿了,就爽快的答應下來。古城里長大喜,這可是可以寫進當地縣志的大事,歡天喜地地告別了軍營,回去準備了。
當天夜里,侯玄演帶著親兵三百多人,來到古城內。里面的百姓選出的代表,跟隨著老里長,將他迎入一個古樸的宅院內。
侯玄演打量一番,還算是滿意,就安然住下了。秦禾帶兵里三層外三層檢查一番,沒有什么危險,這才帶著他走進院子。
推開門,院中甚至還有一些家養的雞鴨,被圈在了院中的角落里。侯玄演眼色一亮,問道:“秦禾,身上有沒有散碎的銀兩?”
秦禾從腰間摸出一個錢囊,說道:“上次伏擊瓦克達,繳獲的金銀被督帥下令犒賞三軍,標下分到的還沒有花出去。”
“那好,給你個面子,今兒你請我吃雞,去給這間院子的主人一兩銀子,我們開開葷。”
柵欄中的大鵝渾然不知自己厄運臨頭,還在扯著脖子高聲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