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下的北伐軍停住了腳步,尚可喜一拳捶在墻上,恨恨地站起身來。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機會,三軍士氣被他調動起來,隱在寧遠城頭,敵人若是輕敵冒進,可以給他們當頭一棒。
但是劉黑七停止進軍的地方,距離他們太遠了些,要是貿然出擊已經失去了突襲的效果。
停下腳步之后的劉黑七,很快就發現前面不對,寧遠城怎么可能這么安靜。
城門緊閉不是棄城而逃的模樣,照理說應該有清兵在城頭守城,想到這里劉黑七額頭蹭的一下除了一頭的汗,若不是軍令來得及時,他們這一支先鋒軍可能就鉆進人家的埋伏中去了。
“都給俺小心著點,前面有清狗在埋伏,再外后撤一點。”劉黑七扯著嗓子一喊,北伐軍結成陣勢,緩緩后退。
遠處城墻上的尚可喜看到明軍后撤,知道肯定是暴露了,這才下令不用埋伏在矮墻下了,清兵的旗幟立在了城頭,站滿了兵將。
很快,侯玄演的大軍趕到,寧遠城下又一次陷入了重重包圍當中。
這一回和山海關不同,寧遠再堅固也是一座城,而不是關。它擋不住幾十萬兵馬的去路,侯玄演還在路上就已經熟稔地布置著圍城的任務,手下諸將各自領命,這種事做多了也跟工作一樣,信手拈來。有時候指揮兵馬作戰,看似詭譎無常,實際上都是有章可循的。
兵家大忌就那么幾個,仗打得多了,自然都清楚明了。否則單憑看兵法讀兵書,多少有些紙上談兵,除非是軍事天才,天生的大將之材,不然很有可能會吃苦頭。
侯玄演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這匹馬肌肉糾結健美,步子卻十分穩健,通體漆黑長尾不住輕掃,一看就是一匹寶馬。當初陪著自己南征北戰的棗紅色戰馬,渾身是傷,被侯玄演擱在后院養老,這一匹是靖北送來的寶馬。
劉黑七見到侯玄演到來,上前抱拳道:“王爺神機妙算,俺老劉算是服了,尚可喜那老王八果然在城中埋伏。要不是王爺提醒,俺們這些個兄弟就要栽在他手里了。”
侯玄演點了點頭,拽著韁繩低頭說道:“打仗不是兒戲,你既然當了先鋒將官,手底下的兄弟全靠你才能活命。遇事多看多想,要是因為一時冒進讓你們死了不要緊,你想想你這些弟兄的老娘妻子,一個個是什么光景。到時候豈不是比死還難受?”
劉黑七心里如遭重擊,低著頭一想那可怖的情況,可不是比死還難受十萬八千倍。他心悅誠服,單膝跪地,高聲說道:“王爺,末將明白了,謝王爺點撥。”
“嗯,去執行軍令吧,這一回咱們守住寧遠,別再讓尚可喜跑了。”侯玄演一夾馬腹,駿馬緩緩往前,不一會寧遠城就盡收眼底。
站在高崗往下看,遼東關外的幾個軍鎮一個比一個堅固雄偉,當初孫承宗、袁崇煥等人,耗盡了國庫財力,修建的防線確實有些東西。
可是泱泱大國,怎么能總想著靠修墻來抵擋外族的入侵,如今和以往不同,時代的發展已經讓開疆擴土的成本降低,收益大大增加。發達的交運也讓朝廷可以控制的地域不斷增加。侯玄演想要徹底解決邊患,倒不如讓北冰洋做天然的長城。
眼看自己又被圍在城中,清兵一個個垂頭喪氣,剛剛若是能夠全殲敵軍先鋒,對士氣也是一個極大的鼓舞。但是尚可喜也知道,不管他說什么,被圍了三個月的手下將士,在此陷入包圍時候,軍心士氣是不可能不低迷的。
此事他只能抱希望與吳三桂、孔有德會來救自己,對此尚可喜還是很有信心的,不是他信任吳三桂的人品。而是他知道,吳三桂不是蠢蛋,要是不來救自己,以后面對這樣局面的就是他自己。
現在遼東四藩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們避無可避,甚至連學習毛文龍占據皮島這種辦法都行不通,因為是個人就知道明軍的水師比陸軍還能打。
他們只能殊死抵抗,來到關外的明軍和他們是勢不兩立的敵對關系,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
一陣寒風吹來,灌進尚可喜的脖子中,他伸手緊了緊披風。入關這些年,已經讓他有些習慣了關內的天氣,重回遼東反倒不是很適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關外去到中原花花世界,自然可以很快融入其中,但是撤回來之后的落差感,就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了。
昏慘慘的天空下,天色灰黑破敗,陰云籠罩著硝煙和塵土,四面八方都是明軍隆隆的鐵蹄聲。
尚可喜布置好守備任務之后,回到寧遠城中,強撐著來到衙署后院。
幾個親兵早就將此地收拾出來,作為尚可喜臨時的住所,見他來到之后,一起拱手叫道:“王爺。”
尚可喜擺了擺手,摒退了所有人,沉聲道:“傳令下去,我要研究軍情,任何人不準靠近。”
親兵們紛紛退下,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尚可喜的肩膀一垮,癱坐在床頭。
就算是個鐵人,也已經身心俱疲,但是他不能讓手下看到自己的這副樣子。
只要自己露出一點被打垮的樣子,手下那些將士本就十分脆弱的軍心,又將遭受重擊。
尚可喜躺到床上,貪婪地感受著被褥的柔軟溫暖,強行撐著不讓自己睡死。
他只能稍微休息一下,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生死大關,他不知道吳三桂什么時候來,但是他清楚侯玄演馬上就會進攻。那個人從不會給敵人喘息的時間,這一次也不可能會例外。
砰的一聲,剛剛躺下的尚可喜嚇得從床上一下子彈了起來,屋頂的瓦片震得作響。
炮擊開始了...
密集的炮聲一齊傳來,窗外昏暗的天空中,不時地發出光芒。
一股絕望感涌上心頭,尚可喜處在了崩潰的邊緣,饒是這樣的人,也是有承受的底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