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坑洞的周邊余燼緩緩飄蕩,和回流的空氣交織在一起,扭曲了光線,使爆炸范圍內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波紋狀的流質陰影。沿著緩坡塌陷的焦黑地面勾勒出一副丑陋嘴臉,仿佛正在無聲大笑,嘲弄著人類面對高級科技武器的脆弱。
祈禱室附近的圣教軍,像是踏著風一樣趕到爆炸現場,望著焦黑下陷的地面,一個個面如死灰、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君王遇刺身亡,他們這些負責安保的人,沒有一個能逃脫的了干系,最低也是個流放沙漠的下場。
實際上,不是他們的反映遲鈍,而是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
從伊文廢掉刺客雙臂,到對方自爆,再到被導彈瞄準并擊中,這一切發生在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內,而且經歷了二重爆炸——圣教軍們反映再快,也不可能硬頂著爆炸的沖擊波趕到這里。
“陛下!陛下!”
亞辛發瘋一樣,頂著滾燙的硝煙沖到坑邊,怔怔望著爆炸中心,身體的一點點失去了支撐,無力的跪在余燼上。這一瞬間,他心里充滿了懊悔和自責,大腦像是接受了某種電擊一樣,下意識的劇烈運轉起來。
怎么剛剛離開片刻,陛下就遇刺了!
難道這一切都是計算好的?
而且那個頂替自己的貼身護衛也不見了,消失的時機如此微妙……圣教軍內部肯定是出叛徒了!
“咳咳咳!”
就在護衛長官腦筋劇烈運轉時,坑洞深處傳來了清晰的咳嗽聲,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硝煙彌漫的坑洞中,探出了一只焦黑的手掌。
“陛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亞辛頓時一陣熱血上涌,渾身重新恢復了力量,又驚又喜的握住那只手,用力將其拽了上來。
在他的幫助下,渾身冒煙、像是抹了一層煤渣的伊文爬出坑洞,翻過身癱軟在地上,發出劫后余生的狂笑:
“哈哈哈!我沒死!我還活著!”
六枚穿甲彈威力巨大,并且專精破甲,威力足以洞穿美尼斯最堅固的要塞。如果只有太陽真經二階段的力量,伊文現在恐怕已經死透了,幸好他還有圣體祝福的庇護。雖然被穿甲彈正面貫穿,順帶著撕裂成碎片,但是下一秒就身體碎片就自動匯聚起來,眨眼間又恢復原狀。
別看他現在被炸的渾身焦黑,事實上皮膚早已經再生完畢,身體受損程度為零。
“拍賣會、拍賣會怎么樣了?”
驚喜過后,伊文稍稍冷靜下來,立刻抓住護衛官的隔壁,詢問起了拍賣會的情況——如果拍賣會搞砸了,就算現在不死,遲早會被那個惡魔女王整死。
“不、不知道,現場一片糟。”亞辛一臉茫然的不斷搖頭。
“完了……全完了……”
伊文的心涼了一片,頭隱隱作痛,看來拍賣會現場也遭到了波及,這會兒賓客多半在奔走逃命吧。
“陛下,您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要抓住刺客的同黨,拍賣會這次搞砸了,我們以后還可以繼續辦啊!”亞辛不知道他的近況,還在苦口婆心的勸慰著。
“不行不行,慈善拍賣會絕不能搞砸!”
伊文耳畔依稀回蕩著蕾尼當日的警告,恐懼也在心里不斷地漲潮。他隱隱有種預感,這次如果被那個惡女抓住了小辮子,下場一定會很慘。
冷靜!冷靜!冷靜!
事情已經變得一團糟,我絕不能亂!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接過亞辛遞來的上衣,瞇起眼眸吩咐道:
“你現在就派人將這個消息告訴女王陛下,請她調遣大軍全城戒嚴,封鎖整個鏡湖地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帶上你的人維持住拍賣會現場秩序,就算動用暴力也在所不惜!”
“是!”
亞辛情商比較低,辦事情卻挺利索,二話不說,領命就走。
“慢著!”
伊文連忙喚住了他:“先給我找條褲子!”
換上圣教軍的上衣和褲子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井邊,簡單沖洗了一下,然后順著聲音,一路沖向最嘈雜的殿前廣場。
快速奔跑的同時,伊文也在思考應付眼前困局的辦法。
他之所以躲在幕后不出面,就是為了防備這種事,不過萬萬沒想到最會被導彈轟炸,場面弄得這么大,實在是難以收拾。
預備措施么,伊文是有的,但局勢太混亂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管不了這么多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伊文凝視了幾秒混亂的廣場中心,抬起頭,望向中央大殿最高處的銅鐘,身影一轉,瞬間化為虛影消失不見。
此時圣教軍也在從四面八方集結而來,組成的隊列仿佛是一根根鎖鏈,試圖將廣場上這一團混亂的泥漿固定下來。只是‘泥漿’太過混亂,波瀾一重高過一重,反而有沖斷‘鎖鏈’的趨勢。
“各位,請冷靜下來,伊文陛下沒事,事態已經得到控制!”
“混亂只會造成額外的損傷,請務必保持冷靜!”
“如果想離開,請排隊慢行!”
圣教軍聲嘶力竭的勸慰著,奈何數量太少,聲音在人潮中根本激不起浪花,只能用身體組成墻壁,稀釋眾人驚慌逃離的速度。
他們雖然拿了伊文的命令,又有動用暴力的許可,但是這位冥王的權威不重,在政壇上更是小透明,以至于沒有誰真敢對貴族老爺們動手。
陽光熾烈,天幕像是凝固的堅冰,凍結在冥王神殿的頂上。
空氣里流溢著恐懼的氣息,一雙雙驚慌的眼瞳,從各個角度映出恐怖襲擊后混亂的現場。殿前廣場仿佛一鍋煮沸的粥,不斷有氣泡在鍋里炸開,圣教軍的聲音和體力都在迅速下降。
咚——!
就在這時,圣殿內部驟然傳出一陣銅鐘的轟鳴,震動得人后腦發麻,雙腿直搖哆嗦,空間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千百雙眼睛像是同時受到某個指令,齊刷刷投向聲音的發源處——圣殿內部。
在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隱約有一個身影正在緩緩走出。
咚——!
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偌大的圣殿內傳出重重回音,就連刺目的天光都像在隨之搖晃。伴隨緩慢而堅定的腳步聲,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嚴。
就在這一陣陣的回響中,伊文肩抗著三米多高的巨大銅鐘,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內。
他一身圣教軍的制服,扛著遠比自己高大的銅鐘,產生了一種巨大的突兀感。
鎮靜的步伐、銅鐘神圣莊嚴的轟鳴,合著人體和銅鐘之間巨大的差異,從視覺和聽覺兩方面制造出醒目的沖突,令人混亂的中心奇跡般暫時平靜下來。
伊文目光巡視一圈,順手扔下肩上的銅鐘,金屬鐘體和地面撞擊產生了沉悶的鳴響,冰銅銹隨著震顫的銅鐘表面傾瀉而下,詭異的氣氛因此蒙上了一層翠綠的屏障。
“我遭遇了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隨著銅鐘顫鳴的余音傳向四面八方:
“你們感受到了危險、恐懼,變得驚慌失措,幾乎失去理智。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指責什么,你們在危機前表現出的一切,不過是人性的本能,沒有誰有資格指責你們!但是我也必須提醒諸位,我們的國家剛剛遭遇了一場戰爭,那些經歷過戰爭荼毒的地區,那里的無辜民眾,每天承受的恐懼和痛苦高于你們百倍!”
伊文話音落下之后,廣場上短暫的平靜頓時破碎,人潮內泛起了質疑和不滿的波瀾,甚至有些人用衣服蒙住面部,躲在暗處沖他投擲石子。
他并未搭理這些人,而用最鄭重莊嚴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們早就領教過戰爭,然而除了神話時代的魔獸戰爭之外,過去的數千年內,沒有任何戰爭波及到了埃赫塔頓城!沒有!
過去曾經發生過,未來也一定會重演,因為我們的敵人前所未有的強大!或許有一天,會有比今天更悲慘的事實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那個時候,你們會承受遠勝于今天百倍的恐懼和痛苦……”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用更高的聲音質問道:
“又有誰!?能幫助你們!?”
熙熙攘攘的人潮涌出了各種答案,有人說諸神,有人說驍勇善戰的女王和軍隊,也有人的答案是信仰。
伊文不可置否輕輕頜首,接著打斷了眾人的爭執:
“正確答案是我們的同胞!艾露羅梅女王需要一支供她拆遷的大軍,而軍隊來源于人民!諸神也一定是希望我們能勇敢的自救,而不是跪著祈禱!懦夫只會被神明拋棄,只有高尚的勇士才配得到垂青。
正因為如此,我希望看到人民相互關愛,無私捐助,他們把陌生人的悲痛當成自己的痛苦。我希望看到你們真心為受災地區祈福,無論你們是貴族、商人、平民或者祭祀!”
我堅信,如果我們能在他們遭受痛苦和折磨時予以幫助,未來我們痛苦的時候,他們也一定會不懈余力的幫助我們——因為我們都是太陽神高貴的選民,體內留著同樣的血!”
廣場上騷動漸漸平靜下來,人們神色凝重的望著伊文,安靜傾聽著他的發言,越來越多的人發出認同和附和的聲音。
“我知道很多民眾今晚都感到恐怖,我請求你們鎮定,意志堅決,即使是威脅仍然存在。刺殺的元兇還沒有抓到,但是他們的結局是注定的。友善和恐懼,仁慈和殘酷,自古以來就針鋒相對,并且我們知道,諸神在兩者中是會有所取舍的。
我尊敬的同胞們,我們必須要以忍耐,用最尊嚴的姿態面對這場刺殺!
今天我們由于威脅而驚醒,我們用高貴的品格武裝自己,將悲痛化為憤怒,憤怒變成決心!我們誓要將敵人繩之以法,正義終將被伸張。”
伊文激動的揮舞著拳頭,發出擲地有聲的吶喊。
“您說的太對了,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不能拋棄太陽神賜予我們的品格!”
“刺殺是卑鄙無恥的惡行,我們不會屈服于邪惡!”
“我們什么都不怕!”
民眾動容的望著他,不約而同的昂起頭,用最大的聲音哮起來。
“刺客試圖骯臟卑鄙的手段刺殺我,為此甚至轟炸了神殿,但是我就在這里,毫發無損——因為邪惡永遠殺不死正義!仁愛不會屈服于恐懼,義舉也不會被惡行打斷!”
伊文望著已經被徹底煽動起來的人群,心中一陣狂喜,保持冷靜的同時,調整著自己的表情,最后以一種殉道者的姿態高呼:
“高貴的選民們,我在此宣布,慈善拍賣會繼續進行!諸神庇佑美尼斯!!!
“諸神庇佑美尼斯!!!”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后,巨大的歡呼聲自內向外,穿過灌木叢,在王城郊外掀起了狂熱的氣氛。
就這樣,拍賣行照常運轉了下去,并且,人民捐贈的情緒還變得更加高漲。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拍賣所的交易額屢創新高,樂的伊文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