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斜陽余暉返照太空城的景色,交織成一片泥金般的回光,使天空的晚霞變成了玫瑰色。
多蒙坐在書桌前的靠背椅上,低頭編好一條短信,發給了伊文——昨天對方向他請假,今晚他剛好也有事請假。
得到同意后,他立刻起身,按照到手表上的指示,出門駕駛著飛行器離開了純凈之盾。
就在今天上午,多蒙欣然接受了導師莫斯提馬的邀請,正式參與進對方的實驗項目中。在他簽署了保密協議之后,才得知這個名為《神代傳承計劃》的實驗項目,原來是得到母星支持的S級絕密實驗。
多蒙作為一個還未畢業的學員,本來沒有參與到其中的資格。但由于他曾經進行過仿神源材料研究,并且擁有不錯的研究成果,因此被破格參與了這項計劃。對他而言,這無疑是個絕妙的機會,無論項目成功與否,自己都能積累大量的一手經驗。
此行注定困難重重,但自己必須全力以赴!
飛行器駛出了翡冷翠,一直貼地飛行在平滑的專用道路上,仿佛觸地滑行。等他開到目的地時,暮色已經模煳起來了,堆滿著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
來到太空城的工業基地,多蒙掃描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之后,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入了工廠林立的基地內部。
多蒙沿著草皮地面一直往前走,引路的工作人員一路上也換了好幾撥。大約是第五波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巨大的黑影,似乎是一座廢棄的煉鋼爐。規模龐大的仿佛是一座水壩,不知道在這里佇立了多久,無形之間給周圍染上了一層濃重的歷史感。
“我們的權限只到這里,入口就在眼前,請自行入內。”將多蒙帶到這里之后,工作人員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順著手表上提示走到煉鋼爐下,看到陰影深處有個隧道入口,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這時,多蒙回頭看了一眼天色,夕陽西下的天際從遠處閃爍著落日的余暉,落日留下長長的影子,一片血紅。
“這是我選擇的路!”
他這樣告訴自己,當下心中不再猶豫,快步走進了隧道入口。
嗆鼻的氣味彌漫在空間里,無論陽光、月芒,還是溫暖的風和冰冷的雨,都無法越過堅硬的混凝土層,為這由無數彎曲甬道組成的空間帶來自然的氣息。幽閉狹長的甬道貫穿了整個基地的地下,淤泥、塵埃、廢氣這個世界的主人,沒有地面上的人聲嘈雜,氣流灌入甬道響起的嗚咽,帶來空蕩蕩的回音,為這兒稍微增添了些許生氣。
多蒙順著手表上提示,順利在迷宮般的甬道中找到了正確入口,前面的空間漸漸開闊起來。
這里有一座月臺式的建筑,他剛剛走到月臺旁,遠處便襲來一個更深色的陰影。一雙閃著紅芒,仿佛在夜紅燈般的眼睛,帶著粗重的喘息聲,仿佛御風一樣轉瞬而至——這是一臺隧道車。
“歡迎你,我的學生,你一定會為自己的選擇感到自豪!”
身穿白色工作服、高瘦如竹竿的老人跳下隧道車,站在車燈紅色的光芒下,表情激昂振奮。
“我已經迫不及待進入實驗室了。”多蒙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次實驗分六百個項目組,其中正好有你施展才華的小組。”
莫斯提馬微笑著讓他坐上車,簡單了介紹了兩句,就啟動到車上的自動導航,風一樣的扎入了隧道深處。
隧道車駛過漆黑無底的甬道,裹挾的氣流嗚嗚作響。多蒙心中微微一動,他敏銳地覺察到這輛車并沒有轉彎,而是之前順著隧道往前走,似乎前方還有許多岔道可供變向。
事情果然和他預測的一樣,隧道車拐進了一個岔路口,貼著右側的墻面疾行了一段距離,才算正式進入了通向地下實驗室的大路。前方的金屬門扉次第打開,隧道車途徑了先前的月臺之后,前方出現一條斜向下方的甬道,車行越遠他們就越深入地下。
再次看見光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整排無限往下延伸的太陽燈,沿途還有全副武裝的警衛巡視。十分鐘之后二人才駛出了隧道,一個巨大的空間陡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多蒙的瞳孔驟然放大……那是一座都市,或者說,地下的城市。
“歡迎來到神代傳承計劃的基地,如你所見,這是一座鮮為人知的都市。組成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是實驗室的工作者,最資深的那一批工齡已經超過了十年,有些人甚至在這里娶妻生子。”莫斯提馬拍了拍多蒙的肩膀:
“一個值得人無數人為此犧牲、寄托著聯邦大征服計劃的偉大項目。”
無數的無人機在這個巨大的空間里穿行,各種機器的紅綠燈光頻繁閃變,持續進行著細分到數百個小組的專業實驗。而縱向的道路上則行駛著一輛輛軌道式載重車,機械設備把無數的物資從隧道另一頭運過來,然后推進城市的存放點,經過智腦的掃描后,分發集散到各個部門。
城市各處都能看到一座座巍峨如山的超巨型熔爐,直徑數十米的輪轉式機械臂將數以噸計的原材料倒入熔爐。閥門開啟的時候,它會噴吐出幾十道幽藍色的火柱。即便站在城市的另一邊,也能看到熾紅發亮的金屬液體從熔爐中爆開,仿佛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
“這些熔爐,就是神源材料仿制工程的一部分,耗能占這個基地的三分之一。研究員們看了你的實驗報告之后,大受啟發,才有了你來這里的機會啊。”莫斯提馬說道。
顏色各異的金屬液體從熔爐中流出,有的呈明亮的銀青色,有的是沉重的暗紫色,有的卻泛著令人不安的暗藍色。多蒙一眼就能看出來,銀青色的是成品,暗紫色的是廢料,而暗藍色的是失敗品。
粗略的參觀了一圈地下都市之后,莫斯提馬將多蒙帶到了自己的項目中心,他從未見過導師有這樣的表情——那像是一個得到心愛禮物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拿出來向玩伴炫耀。
地下都市最中心,也是安保措施最為嚴密的實驗樓內,純白的微光照耀著空間每一寸角落,光芒交織的屏障將實驗室也外界完全隔絕。各個角落都密布著重火力武器,不留任何死角或者縫隙,即便太空城貯藏無數黃金的金庫,安保設施也沒有這里的一半緊密。
上百名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緊張地忙碌著,上百具相貌一致的尸體凌亂地推放在地上,他們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線,有些尸體敞開的胸膛里,還能看到泛著金屬質感的奇特器官。
多蒙強忍著惡心感,跟在導師往實驗室深處走,看到地上的一具具尸體,心里雖然驚訝卻也沒有太激動——使用克隆體進行人體試驗,已經算是科研項目的潛規則了,畢竟有太多的試驗放在動物身上沒法做。
法律上當然是不允許的,但是私下里只要不鬧的沸沸揚揚,就沒有誰會來多管閑事。因為這種事被抓的科研人員只要經過心理評估,確定心理狀況健康,通常也不會定罪,甚至連案底都不會留下。
實驗室頂樓,無數精致的儀表滴滴叫喚著,儀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紅色、藍色的電波不斷跳躍,有的漸漸平緩,綿延成一條直線,有的劇烈上下波動,這又引起工作人員手忙腳亂,不時接頭交談。
“接下來的一切,將顛覆你的常識!”
莫斯提馬走在多蒙前面,像是男高音一樣放聲朗誦完這句話,接著一個箭步走到金屬門前。對著儀器掃描了瞳紋之后,門內的事物第一次向多蒙敞開。
一層層的紅色光線把空間分割大小不同的幾個區域,中心位置密集的光束自上而下,仿佛牢籠一般鎖住了內部的事物。
除此以外,空間里還彌漫著純白色的光粒,不時融合著形成一絲白金色的絲線。這些光粒給了多蒙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顯得無比的龐大和輝煌,讓空氣不再透明,仿若陽光下漸漸消散的薄霧。
只要沐浴在光粒之中,就能感受到光中蘊涵的威能,不同于從外部帶來熱量的陽光,它仿佛能鉆入皮下血肉深處改良和活化身體。在光粒暖暖的波動下,多蒙能感覺到,一種奇妙的溫暖凈滌了每一寸皮膚、肌肉、內臟,已至最微小的細胞。
“知道這是什么?”莫斯提馬走到他身旁,微笑著問道。
“從未見過的能量。”多蒙如實的回答。
“和你想象的不同,這些光粒并不是真正的光,而是將神源金屬溶解稀釋后提取的神秘物質。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不屬于任何物理形態。”
莫斯提馬說話的同時,走到了實驗室的控制臺旁,手按上機械密碼鎖,按照記憶中的公式輸入了今天的密碼。
伴隨著他的這個動作,實驗室中心囚籠般的光束隨即消失,露出一個巨大的圓柱形透明水槽。細加觀察的話,就能看到光粒的源頭正是這座半透明水槽。
一具赤裸的男子身軀被晶瑩剔透的液體托在空中,幾十根細細的軟玻璃管子,從槽罐地段的金屬基座下延伸而出,連接著他身體各個部分。那些管子如同從身體里額外延伸出的血管,不停向實驗體注入淡白色的液體,在這過程中,男子也在平穩均勻的深呼吸。
“這也是克隆體!?”
多蒙驚訝的走上前,看著沉眠在液體中的青年男子,好奇的問道。
“你說的沒錯,這也其中的一具克隆體。身體的主人是一位傳承級機械師,在大征服的戰爭中不幸犧牲,生前立下了捐獻遺體遺囑,所以尸體被交到了我們手里。他的身體我們至今完好保存,有尊嚴、也極為體面的沉眠在市中心廣場上。我們所有人都記得他的奉獻,沒有人玷污他的遺體,所有實驗材料都是這位機械師的克隆體罷了。”
莫斯提馬似乎怕他產生什么誤會,仔細了解釋一遍實驗體的來源,接著猜繼續說道:“我所負責的項目,就是利用這些克隆體,盡量還原一個傳承級機械師原本的力量。”
“您做到了!?”
多蒙盯著自己的導師,聲音因為激動顯得有些沙啞。
“是的,我已經非常接近成功!”
莫斯提馬驕傲的昂起腦袋,接著眼神一閃,又是一聲嘆息:
“但是很遺憾……機械師由于融合了神源金屬的特殊性,復制的成本,遠遠大于培養一個新傳承級機械師。就像是你現在看到的這一具,我必須源源不斷替他充能,才能維持住這個復制體的生命。更可怕的情況在于,由于他精神力是強行催化上來的五級,有極大的不穩定性。一旦我停止注入的麻醉劑的,他就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暴狀態,不耗盡最后一絲能量絕不停下。”
“……那這個實驗有何意義?”多蒙聽完他的話之后,覺得一頭霧水。
“任何事情,從零開始都是最困難的,從一到二就是最簡單的成本問題了。”
莫斯提馬望著透明水槽內安眠的男子,臉上閃過一絲狠戾,咬著后槽牙說道:
“事實上現在就有不少人想叫停我的項目,但是我必須堅持,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就能批量制造可控的傳承級機械師!”
多蒙望著導師,心里涌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且不提最后能不能控制,一具耗資巨大、靠著注入能量才能行動的‘尸體’,真的距離量產傳承級機械師只差一步嗎?
他依稀記得數百年前就有了這樣的技術,而且已經被學術界普遍認為不可能,就連黃金時代也做不到的事情……單憑導師手下的幾百號人,真的能做到嗎?
他很想將心里話告訴導師,但是聯想到對方此時的心態,張了張嘴,最后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