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月面的那一場遭遇,槐詩已經深切的有所體會,在太空里,自己的適應性……未必就比一條狗強。
況且還是貝希摩斯的幼體,能在真空里甩著舌頭拉雪橇的超級戰斗狗。
必然能有所臂助。
按加蘭德翁的資料來說,如果這狗一直待在槐詩的包里,應該可以被當做槐詩的附屬品通過驗證。
理論上是沒問題,但凡是總有意外。
萬一出點事情,友誼的小狗死了怎么辦?
那可是足以比擬太陽表面高溫的熱輻射,照一下別說是狗,說不定連人都一起沒了。
而馬鞍包里,破狗的眼神也越發的鄙夷,探頭出來,斜眼看著他。
搞啥呢,快出發!
車都要開了,就等你一個人了。
行吧,狗都不怕,我怕個啥。
既然你想試試……那試試就試試。
槐詩搖頭,扛起馬鞍包來,轉身走向了身后啟程的隊列。
其他的煉金術師們早已經等的不耐煩,就只有伊茲還不緊不慢的低頭玩著手機,看著預先緩存好的沙雕視頻笑的樂不可支。
和他對比起來,旁邊好像快要尿在宇航服里的拉結爾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同其他人不同,拉結爾是作為醫師而隨行,所有人都并沒有對他的表現有什么期待,同時,發自內心的希望沒有他派上用場的時候。
就這樣,氣壓調整完畢,隨著利維坦之子腹部的艙門緩緩打開,他們緩緩沉入了腳下無盡的黑暗太空中。
像是墜入深淵一樣。
無窮盡的風暴在腳下色彩駁雜的星體之上涌動,碩大的惡魔之眼的上方,赫利俄斯的殘骸倒映著億萬公里之外的陽光,依舊難掩頹敗和詭異的氣息。
原本槐詩以為石釜學會還有什么更加玄妙奇幻一點的工具,卻沒有想到,配備給他們的交通工具完全就是個水下摩托的升級版。
一艘黃銅色的橢圓形噴氣機,如同火箭那樣,拖曳著折疊狀態的前線探索基地。
同時,也掛著他們十個人的安全繩。
在氣流的推動之下,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的向著下方迅速移動。
已經能夠隱約的感受到木星的重力了。
也越發的能夠感受到赫利俄斯的凄慘。
千瘡百孔的船身之上遍布疤痕,噴涌著無數形似血液的色彩,那些一道道猩紅舞動在真空里,像是饑渴的手掌,試圖攥緊一切接近的活物。
宛如火山中噴出的熔巖。
那是在大型秘儀失控時,奇跡逆轉所形成的活化災厄。
就像是核反應堆泄露之后的輻射一樣,如今失控的赫利俄斯在源源不斷的制造出深度地獄中才會出現的現象。
難以想象內部的狀況究竟會糟糕到什么程度。
雖然理論上來說,探索隊還兼任著救援的職責,但里面真的還有幸存者這種東西么?
無數太空恐怖片里都說明了一點。
——別指望莫名其妙飄過來的廢船里能有什么好東西。
現在,槐詩終于有了深切的體悟。
同時發現……這廢船,是不是也太大了一點?
遠遠的觀望好像只是拇指大小,可越是接近,那放大的速度就越快,到最后,已經占據了槐詩的整個視界。
但彼此之間的距離依舊無比夸張。
向下半個小時了,依舊距離登船遙遙無期。
死寂之中,沒有人說話,哪怕他們并沒有被月冕之炎燒死,順利的接近了赫利俄斯周邊,依舊沒有任何慶幸的想法。
公共頻道里,只有壓抑著的粗重喘息。
赫利俄斯扭曲的形骸在迅速靠攏,越是接近,就越是能夠體會到它所曾經經歷的蹂躪和苦痛。
那些往日莊嚴又輝煌的神圣裝飾,已經盡數黯淡無光,分崩離析,巨大的裂口之中依舊在不斷的向外噴出凍結的液體和空氣。
像是尸體依舊在流血。
每向下一段距離,石釜學會的煉金術師就會放出幾個在真空中徘徊的立方體,任由它們飛向下面去。
這些被賦予奇跡的活化遺物將采集數據,并反饋到他們的眼前以及利維坦之子中去。
下降迅速的觀測眼比他們更先一步的抵達。
傳播回來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以想象的龐大,宛如山巒一般的大門,鱗片一般重疊的裝甲,乃至刺入裂隙之中的巨大石柱。
看起來如同黑曜石一樣的巨型柱體上,竟然在微微的撥動著,浮現出紫青色的血管脈絡。
還有更多的觀測眼在源源不斷的傳來消息。
嘗試著深入,但已經再無深入的可能。
就在他們的正下方,那一扇足足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的門已經失去了響應,被一層蠕動的石質所覆蓋。
無數像是海蛇一樣的分支在上面游曳著。
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人畜無害的東西。
“似乎是深度沉淀里孕育出的某種寄生質……不要靠近。”
來自利維坦之子的分析在所有人耳邊響起:“基礎之門看來已經無法通行的,采用第二方案,從‘王國之門’進入。”
很快,筆直降落的噴氣機調整了自身的角度,向著綿延數百里的赫利俄斯末端進發。
赫利俄斯工坊一共有十一個入口,除了主要入口從來不曾開啟之外,其他的十個入口用來進行物資和人員的流通。
分別以煉金術中的十大源質命名。
最接近的基礎之門已經遭受污染,貿然靠近無異于深入虎穴,并不適合作為前線補給基地的安置點。
只能改為計劃中備選的王國之門。
王國,代表著四大元素之環,象征著人與物質的存在,同時也是十大源質之環的盡頭。
當親眼見證這龐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循環實體的時,槐詩心中卻油然浮現了一陣恍然。
好像缺失的拼圖補上了一片,一直以來心中無數關于金屬學中理解忽然再次碰撞在一起,組合成自己都未曾想象到的樣子。
再一次的,對煉金術有了新的理解和領悟。
“原來如此……”
一時間,槐詩竟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難以抑制興奮,瞪大眼睛凝視著下方的赫利俄斯,期望從滿目瘡痍的表層分辨出曾經完好的痕跡,尋覓到更多的靈感和認知。
越是專注的凝視,內心中的領悟便越是清晰,接連不斷的浮現……
直到慘烈的尖叫聲從公共頻道中響起。
刺耳的聲音和近在咫尺的死亡預感令他瞬間轉醒,才傾聽到公共頻道中一遍遍重復的警告。
在電流聲和刺耳的雜音,有人奮盡全力的呼喊:
“——不要看!”
可是已經晚了。
在被喚醒之前,已經有人看的入迷。
在最外側,那個人瞪大眼睛,沉浸在這難以言喻的龐大領悟之中,拉扯著安全繩已經達到極限,依舊下意識的向著下方的船身撲出,雙手在虛空中不斷的摸索。
沉浸在不斷增加的理解和學識之中。
直到凄厲的慘叫從喉嚨中迸發。
太多了。
太多的領悟和太多的知識從他的眼睛里鉆入了腦中,充盈著奇跡和重量的人知在他的眼中煥發熱量,源源不斷的灌入了他的顱骨中,占據他的靈魂,主宰一切。
無窮盡的知識仿佛帶來了無窮盡的力量。
“我領悟了!”在慘痛的尖叫中,那一張面孔竟然浮現出癲狂的笑容:“原來如此,我領悟了!!!”
恍惚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有宛如膠質一般粘稠的物質從赫利俄斯延伸而至,那是潰散在赫利俄斯之中的智慧和學識,此刻,卻在失控熔爐的糅合之下,變成了難以言喻的詛咒。
像是海草一般,向著四周招展眼神。
現在,那些絲絲縷縷的記憶,早已經沒入了那個人的頭顱。
深入靈魂。
賦予了他理解,賦予了他真髓,賦予了他毫無保留的領悟!
那近乎災難一般的恐怖領悟催發著他的靈魂自行運轉,在這源質干涸的太空之中,以他的宇航服作為熔爐,自發性將自己的軀殼和源質轉化。
以靈魂為火,真知為薪,無法挽回的煉金開始了……
恐怖的火光從那個人的口鼻之中噴涌而出,隨著劇烈的苦痛帶來的嘶鳴,瞬間自內而外的將喉嚨化為焦炭,緊接著是牙齒與骨骼,乃至外層的肌理……
繁復的秘儀從他的軀殼中浮現,以人身對應宇宙和九大行星的理論,開始了詭異的再創造!
誰都不知道他究竟領悟了什么,也誰都不知道他究竟能夠將自己創造成什么鬼東西。
可無一例外,能夠感受到其中充滿癲狂的源質波動。
乃至……如芒在背的死亡危機。
在反應過來的瞬間,槐詩瞬間收縮安全繩,環繞著噴氣式運輸機真空中蕩出了一個弧度,筆直的撲向了那個被火光所吞噬的人影。
恨水自囊中劇烈的震顫著,已經被槐詩所握緊。
劈在了噴氣機的外殼之上,真空之中沒有巨響,唯有火花迸射。
沉重的力量順著鋼鐵的外殼蔓延,回蕩,瞬間匯聚在了另一側,擊碎了安全繩的掛鉤,令那個燃燒的人影從疾馳的噴氣機上脫離。
瞬間,甩在了身后。
在驚魂未定的凝視中,那個人影漸漸扭曲,收縮,異化,無數尖銳的晶體刺破了他的宇航服,向外擴散。
突破了物質的局限,竟然瞬間擴散了數千米,膨脹到不可思議的體積。
像是綻放的花朵,泛著瑰麗的虹光。
很快,在真空里凍結,破碎,化為飛灰,消失無蹤。
槐詩警戒的握著恨水,環顧四周,許久,確認沒有異狀之后,他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放松了下來。
沒想到,他們七個人還沒有登上赫利俄斯,竟然就已經減員一人……
也就是說,現在還有……等等!
槐詩僵硬了一瞬,感受到一陣刺骨的惡寒。
心中反復的清點。
可不論怎么計數,他都難以置信。
——為什么現在隊伍里,還有七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