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骨山、狼居、白墓、大公所、象形之地、弱水源……
東夏第一茫然的在地獄中尋覓。
一路探問,一路尸骸,已經有點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手握著照片,不厭其煩的向每一個路遇的生物、鐵石、遺跡,乃至野獸昆蟲,認真的發問:
“請問你見到我的朋友了么?”
答案是沒有。
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哪里都找不到迷路少女的蹤跡。
到最后,絕望的符殘光孤身一人,踏上了計劃中預定的集結點,風塵仆仆,滿面塵埃……和血腥。
幾乎無數地獄生物臨死之前所殘留的兇意和戾氣纏繞在他的身上,幾乎將瑞獸的福澤之光也覆蓋起來。
看上去仿佛就好像一頭人形的邪魔。
蹲在營地前面的羅馬五階·赫爾墨斯隔著老遠,望見那一道幾乎變成猩紅巨柱的血氣,差點嚇得拉響警報。
“怎么回事兒啊?”赫爾墨斯瞪大眼睛,繞著麒麟走了好幾圈,“你不對勁!”
“不好意思,路上殺多了一點。”
符殘光要了瓶水,擦了擦臉之后,問:“大家呢,都到了么?”
“啊,差不多就等你們最后幾個了。”赫爾墨斯驗明正身之后,嘖嘖稱奇:“看上去好狼狽啊,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呃……不好意思,我可能搞砸了。”符殘光回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牽引繩,欲言又止,到最后,無奈的嘆息:“我把我的隊友給搞丟了,沒找回來。”
“嗯?”
赫爾墨斯愣了一下,“你是說,白帝子?”
符殘光沉默,眼眶跳了一下。
有種不祥的預感。
而在沉默里,赫爾墨斯,下意識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解的說道:“她十六天之前就到了啊,到的比我還早!”
說著,他懷疑的問:“我說,你是不是迷路了?”
符殘光的表情一滯,幾乎凝固著了一座石像。
而在他肩頭,那只奄巴巴的白鴿像是嗅到了什么,忽然拍打著翅膀,發出歡喜的咕咕聲,飛向自己主人的所在。
就在那一扇虛無的門扉之后。
那宛如泡影一般的營地里。
一堆雜物箱的后面,有一撮睡翹了的頭發,小心翼翼的,探出……窺探。
“符叔,你來啦。”
女孩兒鼓起勇氣,擠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回應她的是宛如雷鳴咆哮。
符殘光大怒,從身后掏出了八節鞭,雷光噼啪作響,“褚清羽!!!!你給我過來!!!”
“我不!”
褚清羽猛然縮頭,藏到了箱子后面去,吶喊:“玄鳥說不讓你揍人的!我要打報告!你虐待童工!”
“你早就過了十四了!算個屁的童工!”
符殘光扯著她的耳朵把蹲防的女孩兒提起來,怒斥:“多了多少次了,不要亂跑!不要亂跑!都拿繩子拴起來了,怎么就管不住呢!”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誰讓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斷點啊,人家可是跑了很久才跑到這里來的,差點一個人走丟!你竟然不關心我,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在怒視之下的小女孩兒就哇哇大哭起來。
如果是社保局里的人,早就體會過白帝子的滿分演技,自然都不會吃這一套。可現在,營地的其他帳篷里,不少人都已經震驚的探出頭來。
頭戴著羽冠的女士神情嚴肅起來:“符先生,你這樣,在美洲,是會被拉去談話的呀。”
“孩子還小,有什么話慢慢說。”
“這也太粗暴了一點。”
“就是就是。”
明顯早來十幾天,所有人的好感度都被白帝子給拉滿了,此刻在諸多震驚和控訴的眼神中,符殘光感受到了久違的高血壓。
而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褚清羽裝模作樣的哭鬧聲也漸漸停止,只是一雙含淚的眼睛扎巴扎巴的看著符殘光,令他的眼角一陣抽搐。
“嗯?符先生已經到了么?”
在最里面的帳篷里,一位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女士走了出來,微笑著招手:“正好,我剛剛做了午飯,不嫌棄的話,一起?”
“……有勞了。”
符殘光頷首,肅容回應,回頭瞪了身旁的女孩兒一眼,狠狠敲了兩下腦殼之后,沒再計較她放自己鴿子的事情。
先吃飯。
在地獄里,午飯想要精致起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不過所有人圍坐在長桌之前的時候,再挑剔的人也不會計較午餐是否豐盛了。
哪怕是數遍整個現境,恐怕都很難湊齊如此夸張的陣容——東夏第一的麒麟·符殘光,第二的鳳凰·白帝子;美洲的‘大母·阿溫哈伊’、羽蛇之影·特洛修爾、遠古回聲·緹匹尤雷特;俄聯的兩位圣靈:智天使基路伯、座天使托羅努斯,他們甚至還懷抱著加百列之杖;羅馬的法王廳墨丘利機關的赫爾墨斯、戰爭宗座馬爾斯,身旁還攜帶著狼血之劍;天竺譜系毀滅一支的首領卡蒂基亞、大宗師薩曼莎,同時也是創造分支的的吉祥天……乃至天文會的北歐譜系五階蘇爾特爾、亞述譜系的五階灰燼之主·努庫斯。
就連自閉無比的埃及譜系,也派出了第二親王,這一代的荒神賽特。
整個現境,有名有姓的五階中,以戰斗力著稱的所有人,幾乎都匯聚在了這里。
而親自動手制作了這一頓午餐的,坐在上首的那位年輕女士,卻是來自羅馬的雙子天敵·亞努斯之一,盧基婭!
而既然她出現在這里,那么她的弟弟,雙面神中的黑暗面·盧基烏斯肯定也不會遠。
只不過那位黑暗之天敵
深知自己的固有屬性和對其他人產生的影響,不愿意輕易露面,攪擾午餐的氛圍而已。
對于符殘光來說,基本上,周圍看一圈,都是熟人,有的甚至還有過交手,甚至不止一次。
只不過,在天敵的主持之下,大家并沒有翻往日的舊賬,也并沒有不知輕重到在這種場合鬧翻。
只不過,有些吃來者,卻不那么想……
“我說怎么回事兒,老遠就聞到了這股子羽蛇的臭味兒,差點快吐出來了。特洛修爾,像你這樣的垃圾現在也能代表美洲譜系了么?”
在門外的黑暗里,一行遠來的身影緩緩靠近,伴隨著鐐銬摩擦的清脆聲音。
在最前面,提著風燈的盧錫安摘下帽子,向著在座的諸位問好:“路上多有波折,遲到了一會兒,希望沒有太晚。”
“您來的正好,盧錫安先生,午餐剛剛做好,要來一碗么?”盧基婭微笑著邀請。
“金宮之手的午餐,真是誘惑啊,可惜,我在路上吃過了。就不打擾各位用餐的雅興了。”
盧錫安微笑著婉拒,將鐐銬的鑰匙交給了盧基婭之后,便頷首道別,帶著努力消除存在感的托尼一起出去休息了。
“羅先生好久不見。”盧基婭率先看向走在前面的魁梧老人:“看起來,依舊風采非常……要來點么?”
“不必,我最近不打算增肌,還沒到吃飯的時候。”
老人抽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你們吃你們的就是,不必管我。”
“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呢?”盧基婭問。
“我?不好吃的東西,我可是不會客氣的。”
囚徒毫不客氣的掀起了自己的兜帽,咧嘴,向著在座的人露出嘲弄的笑容:“這么多年不見,可都是換了一圈新面孔啊,特洛修爾那個廢物不說,阿溫哈伊也換人了么?”
“將軍閣下,這里沒有你的士兵。”
阿溫哈伊抬起眼睛看過去:“真希望你在瀛洲呆那么久能學會一點禮貌。”
在她身旁,漠然的特洛修爾低頭切割著盤中的牛排,沉默的咀嚼,不發一語,只是那牙齒碰撞的聲音像是骨骼摩擦一般,帶著森冷的寒意。
作為羽蛇之影,災厄與亡靈的神明之化身,他自然不至于因為區區口舌之爭和一個早就被逐出美洲譜系的家伙廢話。
而在盧基婭溫柔目光的注視之下,道格拉斯也并沒有再嘲弄什么,毫不顧忌自己手腕上的鐐銬上,開懷咀嚼起來。
只是,視線從桌子上掃過,看到符殘光的時候,便冷了一瞬。
緊接著,看到白帝子,便終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好久不見啊,小姑娘。”
他擦拭著胡須上的醬汁,“你最近還好么?”
“啊?”
走神的白帝子抬頭,視線看向長桌末端,就好像終于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道格拉斯一樣,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令道格拉斯都為之愕然的驚喜笑容。
就好像漫長的時光未曾相逢。
沒有掩飾那喜悅和歡快。
她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喜的揮手。
“爸爸”
那清脆的聲音擴散開來的瞬間,道格拉斯的神情僵硬在臉上,如同石化。可那一雙鐵拳的十指,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面色漲紅。
就好像,曾經蒙受那位至上之王的贊賞和召喚時一樣,那久違的喜悅和幸福充盈在胸臆之間。
心!臟!停!跳!
然后,才發現,符殘光和羅肆為看垃圾一樣的眼神,以及,那女孩兒的視線的方向,似乎不太對?
為什么看向自己的……身后?
直到這時,才有一只手掌毫無征兆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嘿!嘿嘿!這位朋友,別傻愣著,麻煩讓一讓,謝謝昂……”
披著破爛斗篷的旅行者擠進帳篷里來,拋下了背后累贅的背包,擠過了將軍的椅子之后,便掀起了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張胡子拉碴的面孔。
“哎呀,我家的小可愛又長高啦!”
他一把,將眼前興奮蹦跳的女孩兒舉起,“在家里有沒有聽媽媽的聽話?這次出門沒讓老符再去找人吧?
對了,你上次數學考了多少啊?怎么還沒說清楚就掛電話了?”
“呃……”
褚清羽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在這致命三連的面前,尷尬的移開了視線。
“不行啊,要好好學習。”旅行者的神情漸漸鄭重:“當年爸爸我數學可是……”
“哥說你數學考的還不如我呢。”
褚清羽打斷:“他說你學了兩年理科怕考不上才換文科去學考古的!”
“考古的事情怎么就不算理科了!我們考古研究者可是綜合人才,哪里是文理能夠區分的?”
惱羞成怒的父親瞪大眼睛:“小紅這破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回頭一定好好教育他,還有,你也別想跑……”
說著,他便親昵的將胡子貼過去蹭蹭蹭蹭,“誒,有沒有想我?有沒有?有沒有?”
于是,便有咯咯的笑聲響了起來。
如此清脆。
不遠處,長桌的盡頭,眼看著父女二人如此親昵的樣子。將軍沉默的咬著手里變形的餐叉,將鐵片嚼的嘎嘣嘎嘣響。
就像是咬手絹一樣。
眼眶泛紅,拳頭硬了!
可拳頭硬了又有什么辦法呢?
打又打不過。況且,這是能不能打得過的事情么?
時隔了八十多年,繼上一次譜系之主競選失敗后,道格拉斯再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了同一個道理。
有時候,有些事情,還沒開始,就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