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龐世龍在后面廝聲力竭,他看出來了,顧青辭已經瘋了,他比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顧青辭和馬世聯的關系。
一年前,同樣風雪漫漫,那時候,顧青辭還是意氣風發的進士,馬世聯也是一個剛看到曙光的落榜學子,兩人同樣還都懷揣著一腔熱血,策馬來到長嶺縣。
那時候,兩人都是年少輕狂,顧青辭大馬金刀來到這個偏僻的縣丞,那時候還有這報銷國家的熱情,風風火火走馬上任,卻遭受到了各種打擊,三番五次的失敗,但是,馬世聯都一直站在顧青辭身邊,從來沒有放棄過。
那時候的馬世聯和顧青辭,幾乎稱得上是相依為命,手下無人,唯有一腔熱血,被現實給無情的蹂躪,那時候,顧青辭就是個愣頭青,不知變通,馬世聯面對各種誘惑,卻依然堅定立場,利用各種手段在外替顧青辭打點。
顧青辭得罪人,馬世聯悄悄去賠禮道歉。
顧青辭異想天開,不聽勸阻,馬世聯依舊不放棄他。
顧青辭要對付兩族一幫,馬世聯明知不可為,依舊不畏生死,舍得一身剮。
顧青辭要守城,面對北漠鐵騎,馬世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是站了出來。
為了給顧青辭穩定軍心,馬世聯甘愿作為一個普通士兵,進入敢死隊。
顧青辭受傷,馬世聯提劍上任,帶領敢死隊,與北漠死拼到底,城墻破開,危難之際,馬世聯義無反顧,最后,死在了城墻上。
顧青辭瘋了,是真的瘋了,他想起剛來到這個世上,四面皆敵之時,也是馬世聯在他身邊,那時候,他許諾馬世聯一世榮華,他想起當初他一意孤行要來守城,馬世聯跟著他來了,讓他明白了什么叫骨氣。
可現在,馬世聯死了!
他走了,驕傲的走了!
顧青辭策馬提韁,縱馬而前,一劍砍下,將一名草原騎兵從刀劍到身體砍成兩半,然后穿過血雨,暴然而前,一通亂殺,他面前的那些北漠騎兵已經被他殺得魂飛魄散,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敢來阻止他,四散在側。
馬世聯瘦弱的身軀被懸在半空中,距離地面有一丈多高,從上而下,全都是鮮血,那塊城墻已經被染得鮮紅,在看到顧青辭那一瞬間,他眼神里爆發出最后一點光芒,然后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臉上還帶著一點微笑,能在死前見到顧青辭,他已經滿足了,帶著笑容,徹底離開了。
遠處傳來廝殺聲,吶喊聲,還有戰馬倒地的聲音,馬蹄聲,長嘯聲,天地間的氣息都仿佛混亂了,顧青辭只是呆呆的站在城墻下望著空中的馬世聯,沒有任何感官了,仿佛活死人一般。
他靜靜地望著馬世聯,就像是那天馬世聯進入敢死隊時,他也是這么靜靜地看著他,這一眼,望斷了天涯海角,望斷了前世今生,望斷了一切……
北漠騎兵雖然依舊還在碾壓屠殺,但是,偏偏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去打擾顧青辭,全都繞開了顧青辭,讓他周圍,成為了旗嶺驛難得的一塊安靜之地。
北漠軍里,有一個罩氣境武者面露不屑,挺起胸膛,準備策馬沖過來,剛剛一策馬,就被小王子蒙格給攔住了。
那武者疑惑,望向蒙格。
蒙格遠遠的望著顧青辭,淡淡:“他們都是英雄,應該給與足夠的尊重,讓他們好好送別吧!”
……
顧青辭飛上城墻,將馬世聯的尸體取了下來。
大雪紛飛,馬世聯仿若躺在他懷里,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顧青辭蹲在雪地里,閉著眼睛,任由雪花飄落,大雪掩蓋不了。
有人在倒下,有人在戰斗。
有人在吶喊,有人在痛嚎。
有人冷眼旁觀,有人默默流淚。
顧青辭沒有任何表情,慢慢站起來,抱著馬世聯的尸體往回走,依舊沒有人阻攔,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命令,或許是保護,也或許,單純的運氣。
……
旗嶺驛往長嶺縣途中,兩地相隔不到二十里出,有大夏旗幟飛舞,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夏軍隊正往旗嶺驛趕來,領頭是青衣,她策馬在前,她很著急,大軍已經請來了,卻不知旗嶺驛的情況,她都沒來得及換洗一下,便急匆匆的往旗嶺驛沖了過來。
旗嶺驛外三十里,寧清在與北漠大修行者戰斗,這一戰,沒有人留手,兩人都已經拿出了全力,飛來飛去的刀劍在空中激蕩,濺起了波濤洶涌,大修行者之間的戰斗,便是天地之間的沖突。
另一邊,秦可卿也在戰斗,無垢劍依舊無血,但是她的對手渾身是傷,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在雪里很鮮明,只可惜,秦可卿現在很著急,她很想快點回旗嶺驛,心有牽絆,倒也給了對手機會。
突然間,她心頭一緊,喃喃出聲:“顧青辭……”
……
“錚……”
一道琴聲很突兀的從狼煙千里旗嶺驛軍營里響起,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起悠揚娓娓動聽,清脆如鈴,沒有震耳欲裂的聲音,也沒有天地震動的氣勢。
一襲血衫的顧青辭去而復返,他將馬世聯的尸體放好了,又回到了戰場上,他懷里抱著一架七玄琴,緩步走在戰場中,輕輕地撥弄著琴弦,一指一動,只有琴聲。
似乎什么都感覺不到。
然后,就聽到顧青辭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奇怪的調子,仿佛是歌:
“狼煙千里亂葬崗……”
他在走,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很沉重,每一個腳印都很深沉,
無比狂暴的聲音,于是悄無聲息,
無比劇烈的震動,所以無法感知,
只有靠近顧青辭的人感覺到了震動,大地的震動,他所過之處的北漠士兵都直接被撕裂了,堪比五馬分尸,顫抖,顫抖,鮮血淋漓,瘋狂的噴灑出來。
“亂世孤魂無人訪……”
有人在顫抖,有人在逃跑,有人在吐血,有人被琴聲震得七竅流血,有人被琴聲撕裂……
顧青辭方圓幾仗,出現了一個龐大的氣罩,其內宛若有這千萬柄箭矢在無情穿插,所過之處便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琴是以弦作響的一種樂器,常為七弦,其聲中正平和,最是雅致,但,偏偏顧青辭彈出了修羅道場。
這個地方,叫旗嶺驛,這個地方是戰場。
“狼煙千里亂葬崗,
亂世孤魂無人訪,
無言蒼天筆墨寒,
筆刀春秋以血償。”
顧青辭的琴聲很急迫,所以手指落弦之時用力過度,竟然把緊繃的琴弦給撥斷了,弓弦向兩邊斷裂,變成灰索。
然而,此時,才有人看清楚,顧青辭的琴,居然只是一塊木板,而琴弦也不過是弓弦拉攏而成。
數柄弓箭飛向顧青辭。
顧青辭腰間長劍一揮,幾根弓弦斷出,他輕輕一拉,重新又組成一架琴,清脆的琴聲再度想了起來,在廝殺鼎沸的旗嶺驛密集連綿而作,猶如群珠落玉盤,如驟雨入鐵嗡。
“錚……錚錚……”
似乎過了很久,其實只是短暫一瞬間,密集清脆的開始回蕩,顧青辭似乎緩步在前行,偏偏速度很快,從上往下看,就像是橫推一般,在黑壓壓的北漠鐵騎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鮮血……鮮血,尸體……尸體,斷肢……斷肢!
“血肉筑城萬箭穿,
盔甲染血映月光,
遠方胡笳催斷腸,
狼嚎驟起震邊關!”
顧青辭一路向著北漠大本營而去,一路上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知道在他附近全都是血流成河,而他已經看不出其他顏色,只有一身血色了!
就在這時候,破空之聲響起,一只羽箭直接從遠方穿刺而出,掠過無數鐵騎的頭頂,刺破顧青辭的氣罩,直接一劍穿進他的胸膛,好在他反應快,避開了致命的地方。
“錚……”
琴聲斷了,顧青辭的身體像是一張宣紙在空中飛了出去,遠處的蒙格收了弓箭,輕輕一揮手,破空之聲密集響起,大雪紛飛里,出現了一片爆裂的箭雨,全都向著已經倒下的顧青辭招呼而去。
顧青辭從空中落地,胸口的箭矢直插入地,他仰著頭,正好看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向他招呼過來,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淡淡道:“我也不枉今生走這一遭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破空之聲,卻又聽到一個陌生粗礦的聲音響了起來:“狗日的,這等骨氣,怎么就去讀書了呢,你小子要是當兵,老子一定要把你帶在身邊,奶奶的……”
顧青辭勉強睜著眼睛,看到面前有一個身材魁梧的披甲大漢,一手持槍,頂在面前,一股無形的波動出現,天空上,那密密麻麻的箭雨居然全部定格了。
與此同時,只聽到一陣陣“踏踏”馬蹄聲從四面八方傳了出來,不知道多少大夏士兵從旗嶺驛內沖了出來,如狼似虎的殺向草原騎兵。
“顧大人……”
隱約中,顧青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恍惚看到有一個女子像他沖了過來,好像是七秀坊的青衣姑娘。
但,那一身破爛不堪的錦袍是怎么回事兒,白花花的大腿……顧青辭卻沒機會欣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