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那一句承諾,那個少年記在了心上。
待到兩年之后,少年從回故地,不見故人,只看到那一間已經積滿了灰塵的屋子,他四處打聽,卻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那個少女去了哪里。
少年開始滿江湖尋找那個少年,只要聽說有相像之人,他就會去,也不論是武林勢力,還是世家大族,他都會去尋一尋,后來漸漸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人稱大盜,他自稱悲風。
悲風花了十五年時間,終于找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少女,那時候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了,而是一個面對面卻沒有被認出的中年人,那個念念不忘的人也已經不再是那時候靠在他肩膀紅著臉的少女,她入了慈航劍齋,改名染月!
悲風不知道該如何與染月說,也不知道如何與染月相見,便留在了南海,開了個酒樓,這一守,便是五年,只求每天能夠遠遠看到染月一眼。
天策十五年,染月整整兩個月沒有下山。
天策十六年春,染月依舊沒有下山。
也就是那一天夜里,悲風闖進了慈航劍齋,最后才發現,染月只不過是閉關修煉,并沒有出任何事,為了不給染月帶來麻煩,他再一次干起了老本行,他本就是個大盜。
只是,慈航劍齋的那些人,死摳有點緊,找了半天,就找到一件肚兜,只好將就,卻也因此,他被染月千萬里追殺,他是開心的,不論是翻山跨河還是游走荒漠,他都是快樂的。
一路上,他都故意留下記號,他都隱藏在染月身邊,只為了能夠多與染月相處罷了。
又清風徐來,擾亂了四周的竹林,吹驟了染月身上的僧袍,她手里出現了一柄劍,極細的長劍,緩緩抬起來,看著悲風,平淡的說道:“當年我一句話,讓你苦等二十年,是我對你不起,亂了你的年華,便讓一句話,煙消云散吧!”
一劍落下,三千青絲繚亂。
有風吹著,染月那一劍,自肩頭一以下的頭發盡皆斬落,無數發絲在風里飄蕩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長劍棄于竹林里,染月轉身緩緩離去。
風還在吹,竹葉飄落著,那個白色人影漸行漸遠,悲風靜靜地看著,想要伸手攔下,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就那么靜靜地站立著,沒有言語。
只是,他看不到,在染月轉身的那一瞬間,眼角緩緩流出了一滴晶瑩的淚水,然后越走越快,步伐凌亂。
染月走出竹林,不多時走到了廣闊平坦的崖坪之上,一個落發修行的尼姑站在那里,面色嚴肅,手里握著一串佛珠,似乎是在念經,也似乎是在感慨。
染月走到那尼姑面前,單膝跪在地上,說道:“師父,弟子已經讓他離去,從此不再打擾弟子清修。”
那尼姑便是染月的師父懺云師太,也是她在二十年前將染月從那個小山村帶了出來,從此入空門。
懺云師太并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看了染月一眼,道:“入了佛門,便當斬去紅塵,你若是斬不了,為師便替你斬了,既然你已經清凈,那以后就在山上修行,從此不再下山吧!”
“是……弟子,遵命!”
入夜之時,悲風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提著一壺酒,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二十年來的追尋陪伴,驟然放棄,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仰望星空時,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澀,嘀咕道:“誰說是執念了,誰說是魔障了,怎能說不是愛呢?”
“你說你入了空門,就該放棄了這世間一切,只是,我也想問問佛主,可愿意渡我,她已經不在了,再不見她長發,佛主啊,你渡了千百萬人家,今日何妨在加我一個呢?”
某一日,天上下起了小雨,悲風撐著傘走進了一座寺廟里,薄霧漸漸散去,先前那些在霧中若隱若現的殿檐佛塔變得清晰了起來。
細微小雨里的古寺,只有一座佛像。
悲風突然心生悲嘆,望著佛像,問道:“佛主,既然你能渡了她,可否,再渡了我罷!”
門外有一個老和尚漸漸浮現出身影,輕聲道:“心中有佛者,便自然是佛,悲風施主,能渡你的,只有你自己,佛主他只渡有緣人。”
悲風回頭,執禮道:“曇寂大師,晚輩曾聽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不知我現在是佛還是魔?”
曇寂大師搖了搖頭,說道:“非魔也非佛,只是施主念頭不夠通達,貧僧請問施主,是真想求佛渡你,還是愿成魔護心里那個人?”
悲風眉頭一挑,疑惑道:“大師此話何意?”
“施主聽到何意,便是何意?”曇寂大師說道。
悲風心里突然一跳,恭敬道:“還請大師教我。”
曇寂大師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成魔或是成佛,其實都只在一念之間,施主若是能夠推得動魔,那你便是佛,若是推不動佛,那你便是魔。”
“還請大師指點迷津,如何能夠推得動佛,也推得動魔?”悲風懇切道。
曇寂大師伸出手,遙遙一直北方,說道:“當今江湖維持秩序數百年了,唯一能夠打破平衡的,只有如今的黑域,三國朝廷天下行走,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恐怕就是慈航劍齋。”
悲風心里明悟,拱手道:“多謝大師指點,晚輩這便啟程前往黑域……嗯,只是,晚輩有些不明白,大師何以如此指點晚輩?”
曇寂大師緩緩道:“我與令師交情頗深,實在不忍見他的傳承就此敗落在你手中,另外……我也想問一問我佛,為何渡我不渡她,當我成佛時,能否一念成魔!”
寺后的山道上飄著小雨,依然幽靜,道旁的槐樹殘留水珠,有一個小和尚赤裸著上身,雙目如玉,泛著佛光,緩緩走到曇寂大師面前,嘆了口氣,道:“師叔,這么多年了,您還沒放下嗎?”
曇寂大師淡淡一笑,身上慢慢浮現出一縷一縷黑色的魔氣,哪里還有平日里那得道高僧的模樣,他便是魔,他說:“三十年了,佛也做過了,她卻不在了,那我便成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