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在醫院里躺了兩個月后,安云天終于出院了。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但行動已是無礙。出院那天,柳聞霆開車來接他,一路上收獲了數不清的來自醫生和病人的問好。
一直以來負責給安云天換藥的護士大嬸喋喋不休的對他傾訴不滿:“為什么你要好的這么快?你離開后,我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中國女孩了。知道有多少人痛恨你好的太快嗎?”
回去的路上,安云天一邊享受著兜風的快感,一邊對柳聞霆笑道:“我猜明天這個時候,醫院里的病人會少一半。”
他這算是拐著彎的夸姑娘顏值高,魅力大,只是人家姑娘那被墨鏡遮住一半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專心開車,理都不理他。安云天知道自己又討了個沒趣,自嘲的一笑,不再說話。
《調音師》的劇本已經完成,這是安云天一個月來的心血。他已經記不清原片的許多細節了,只能一點一點艱難的從記憶深處往外摳,順便和柳聞霆頭腦風暴一下,交流想法,期間改動了許多次,才終于定稿。也正是因此,柳聞霆來病房看他的次數和頻率都大大增加,大有成為醫院里一道靚麗風景線的勢頭。護士大嬸不止一次對他說:中國女孩一來,整個醫院都陽光起來了。
除了和安云天磨劇本,柳聞霆這一個多月也沒閑著,她四處撒錢,招兵買馬,有那150萬巨款打底,很快組織起了一個拍攝團隊,大多是她在電影學院的同學。
“我可以問一下,還剩多少錢嗎?”
快到達目的地時,安云天決定不再沉默,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柳聞霆一邊打方向盤拐彎一邊說:“舅舅給我配了個會計,看得很嚴,到現在連10萬都沒花掉。”
對一部短片來說,10萬美金已經很不少了,尤其是在短片沒開拍的情況下,安云天心疼之余,又不禁大感慶幸,得虧還有個舅舅把關,要不然,這姑娘真能把錢都花光。
經過兩個月的相互了解,安云天知道柳聞霆是1983年出生,比自己小一歲。十五歲那年,父母離異,她沒有隨父親生活,也沒隨母親,而是孤身一人來到美國上高中,監護人就是她舅舅,舅舅姓鄭,干的是餐飲酒店這一行,總資產雖然在美國排不上號,卻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富豪,手下各種專業財務人員,勻出一個來管理外甥女的小金庫還是沒問題的。
鄭大舅送給外甥女的,除了一個會計,還有一座房子。
洛杉磯分為南北兩部分,南部地勢低,地形平坦,治安差,是窮人聚居地,北部地勢高,地形起伏,治安好,是富人聚居地。柳聞霆的家,自然位于北部。
房子并不怎么豪華,卻足夠寬敞,很適合留宿客人,或者舉辦派對,鄭大舅的本意是讓外甥女多些社交活動,而柳聞霆顯然辜負了他的好意。
“還有記憶嗎?”
房門前,柳聞霆說起了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當時我正坐在沙發上,什么也沒干,深夜里,一點聲音都沒有,猛然間聽到拍門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打開房門,就看到了你。”
“這個哪能忘了。”安云天的思緒有些混亂,他的腦海中,有兩個人的記憶在翻滾,一個在寒冷的深夜里拖著殘軀拍門求活,一個在炎炎夏日躺在手術臺上等待搶救,拍門求活的那個死了,等待搶救的那個也死了,然后,他就來到了這里,來到了2004年。
“救命之恩,這輩子都不知該怎么報答。”壓下翻騰的思緒后,他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道。
“如果你想報答我,要么把我的錢花光,要么拍一部好電影。”柳聞霆的腦回路依然那么清奇:“或者,你幫我拍出一部好電影,順便把錢花光。”又補充一句:“電影拍不好也無所謂,錢花光就好。”
“天怪熱的,開門進屋吧。”此情此景,安云天能說的就只有這個了。
房門打開,竄出一條大狗。
“以后你就住這兒,除了拍電影,就負責照顧yoyo。”
鄭大舅給外甥女送房子時,還附帶了一條小狗,他深知自家姑娘的秉性,不喜歡交朋友,那就送一條狗來讓她的生活多一點趣味。
而且,不許拒絕,否則連同房子一塊收回,她在房子里生活多久,狗就和她生活多久,直到一方死去。
幾年后,小狗變成了大狗,yoyo很可愛,見了主人很熱情,但柳聞霆顯然不喜歡它的熱情,她將這視為一種負擔,現在,她終于可以把負擔轉嫁給別人,干脆利落的給寧寧安排了一個新主人,也不容拒絕的給安云天安排了一個新寵物,沒有征求任何一方的意見,再次將她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展露無遺。
“真是浪費感情。”安云天說道,既是感嘆鄭大舅對外甥女的良苦用心被無視,又是可惜yoyo對主人那深深的愛被辜負。
吐槽完后,他主動上前和yoyo打招呼,大狗被主人冷落,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不一會兒,一人一狗就玩到了一起。
兩天后,鄭大舅家里發生了這么一段對話:
“清文,剛得到消息,聞霆房子里住進了一個男人。”
“我也是昨天剛知道,那小伙子條件不怎么樣,但也沒什么大毛病,聞霆喜歡,就由她去,總好過以前孤零零一個人過日子。總算我的良苦用心沒有白費,那姑娘把男人領回家了!”
安云天前世算是個電影愛好者,平日里沒事的時候,除了看書,就是看電影。《調音師》是一部他印象非常深刻的短片,全長13分鐘,原是法語片,2011年出品,還得過重要獎項。未來女導演詢問他電影創意時,安云天發揮穿越者文抄公的優良傳統,第一時間選擇了它,決定讓這部片子提前7年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短片講述的故事很簡單:
主角原是一位很有天賦的鋼琴演奏家,在一場重要賽事上,他因為心理素質不過關而把事情搞砸,就這樣消沉了一年。后來,他假扮盲人,負責給顧客調試鋼琴發音,成為了一名調音師。憑借自己極佳的偽裝能力,他游走在各色人物中間,在拿到更多小費的同時,還窺見到許多私人隱秘。他為自己的小聰明和小伎倆而洋洋得意。
后來,他上門為一對老夫婦提供服務,沒想到卻在無意中闖入了一個謀殺現場。老婦人剛用射釘槍殺死自己的丈夫,又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所謂“盲人調音師”的身份生出了疑心,下一步,就是要將主角殺掉滅口,而主角在錯過一個又一個逃生的機會后,最終把自己置于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的絕望境地。
影片的末尾,主角靜靜坐在那里,身后是將射釘槍對準他腦袋的老婦,面前是調試好的鋼琴,他故作鎮定的按動琴鍵,彈奏起悠揚舒緩的曲子,等待著最后的裁決……
短片就此結束。
柳聞霆認為這個故事很有趣,說到演員問題時,她說:“你來演主角。”
饒是對這姑娘神奇的腦回路已經見怪不怪,乍一聽到這個想法的安云天還是小小的消化不良了一下,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對方:“姑娘,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柳聞霆說:“因為你和他很像啊。”
“……”安云天一窒,“哪兒像?”
“哪兒都像。”
“……”安云天又是一窒,他很想反駁對方,自己跟主角哪兒都不像,但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他和主角還真是挺像的。
主角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開始安云天并不清楚,在過去的一個月里與柳聞霆磨合劇本討論劇情的過程中,他才一點一點的琢磨明白。
——他是那種喜歡耍小聰明、遇事消極等待、不敢爭取主動、一次次錯過機會、最后把整個人生都葬送掉的失敗者。
這是他和柳聞霆達成的共識,而現在,柳聞霆說他和主角很像……
好吧,安云天不得不承認,確實很像,都是失敗者。
自己是失敗者,這是上輩子活了30年,才終于認清的現實,而這一點,柳聞霆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
然后,她毫不客氣的點破了這一點。
意識到柳聞霆話里的意思,安云天在短暫的啞口無言后,隨之而來的巨大的羞惱和憤怒。這個女人,這個美艷又刻薄的女人,一定要把話說的這么難聽嗎?!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柳聞霆,再不復之前的友好溫和,似乎下一秒他就會暴起揍這個女人一頓。而柳聞霆對此毫不在意,就像不在意他之前所有的所作所為,依然是那么放松慵懶。
憤怒中,安云天突然想起,眼前這個女人,還擁有很高的武力值,多了不敢說,碾壓自己是沒問題的。真打起來,吃虧的還得是自己。
所以,自己這個失敗者的憤怒對她來說,能有什么意義?
真的是沒有任何意義。
柳聞霆就那么平靜的與他對視,等待著他的回答。安云天在這種目光中敗下陣來,他記起了上輩子讀過的一句話: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
而現在他的憤怒,到底是針對柳聞霆的刻薄,還是針對自己的無能?
憤怒在極短的時間內消散,隨后便是無邊的沮喪和自慚形穢。
柳聞霆很刻薄,但她強大而富有魅力,自己從來都是與人為善,卻軟弱而平庸。虧自己之前還心懷綺念,總覺得跟這個美麗的女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將來說不定會有一段浪漫唯美的愛情,現在看來,自己又想多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恐怕在她心里,自己跟眼前的這條狗也差不多,熱情、溫順、會不由自主的討好,但,毫無意義。
哪怕自己是穿越的呢,哪怕自己隨手就能拿出很好的故事創意呢,但那些都不是自己的,自己就像個花著老爸的錢在外面裝瀟灑的富二代,普通人會被自己唬住,那些真正有本事有見識的,輕易就能看明白自己是個繡花枕頭。
屋子里陷入尷尬的沉默,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所有的類似場景都更長,尷尬指數也更高。所不同者,之前主動說話打破尷尬和沉默的,總是安云天,這次,卻換成了柳聞霆。
“所以,你演不演?”
安云天慢慢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如一口干枯的深井,美麗幽密又充滿危險。許久,他緩緩開口:“我沒演過電影,也沒接受過任何這方面的培訓,更沒覺得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
“所以?”
“所以,我演。”
“長期以來,影迷們都有一個疑問:柳聞霆和安云天的戀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90的人認為,戀情從兩人初次相遇就開始了。我的觀點是,應該沒那么早,但也不會晚很多,要知道,兩人第一次見面,就非常欣賞對方,再加上雙方都是俊男美女,才華橫溢,認識幾個月都沒擦出火花,這簡直不可思議。最晚等到柳聞霆邀請安云天出演男主角的時候,戀情就已開始。
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兩個孤獨的年輕人住到同一個屋檐下,開始了生活和事業上的第一次合作,我們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一定非常浪漫溫馨。
仁無愛·斯諾
2018年8月19日。
——來自仁無愛·斯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