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天給柳聞霆打電話的時候,佟莉婭就在旁邊。
在男人拿起電話的時候,她就醒了,瞧瞧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安云天健壯厚實的脊背,以及寬廣有力的肩膀,這兩個部位是如此強壯,傳言中可以支撐起一切的壓力和重擔;肩背之上,是一顆據說聰明絕頂的腦袋,無數的創意和靈感,從那顆腦袋里迸發出來。
佟莉婭知道,劇組的人都有些怕這個男人。
她也有些怕。
為什么會怕?
因為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過強大了。
王澍私下里曾對她說:在這個劇組里,他簡直就像個皇帝!還是開國太祖那種。
乍看之下,安云天溫和、寬容、沒什么架子,他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和在這些人平等相處,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他高高在上,君臨著這個臨時組建的小團體,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
他和他/她們是不一樣的,全劇組都知道這一點,卻似乎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佟莉婭能感覺出來,他是真不知道——這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遲鈍和笨拙。
卻又是另一種形式的傲慢和輕狂。
而且是極端的傲慢,極端的輕狂。
而這種不自知的輕狂傲慢,讓他整個人擁有了一種與年齡身份不相符的天真的孩子氣。佟莉婭猜測,安云天一定不知道,他笑起來特別好看,溫馨、可愛、甚至有些羞澀,散發出迷人的魅力,而這種魅力對女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很可惜、或者說很詭異的是,安云天對自己的魅力同樣一無所知。
他甚至可能覺得這樣不夠嚴肅,有損形象,因此有意無意的遮掩這種魅力,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死板冷酷一點。
而這種死板和冷酷,在光棍節上,被破壞了個一干二凈。
他是制片人,也是導演,還是編劇,整個劇組就是他意志力的具象化,他還掌握了全劇組最根本的財政基礎,在這個小王國里,他擁有絕對的權威,享受著國王一樣的特權,別說是一個小小的派對,就是更大更荒唐的事,又算什么?
而令人驚異的是,他對自己那超強的影視制作能力不以為意,卻對偶爾的任性荒唐心懷芥蒂,似乎對他來說,再大的成就也不過如此,而稍微犯一點錯,就感覺罪孽深重。
這是怎樣的一個變態啊!
在開機之前,佟莉婭就聽說過很多對于安云天的評價,像那個網友那樣說他是“天人”的,也不是沒有,但更多的,是懷著一種深深的忌憚和防備來看待這個人的,有個人說得好:面對一只食人猛虎的時候,你能不把心提起來?
偏偏這只猛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很兇猛,這貨甚至覺得自己很萌萌噠,是只可愛的小貓咪——可能有些太可愛了,所以需要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張牙舞爪的來防止別人欺負自己。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是王澍,用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來形容安云天的這種狀態:
“李白看到明月,會邀他喝酒,曹操看到明月,會感嘆‘何時可掇’,普通人看到明月,會說月光真美,而安云天看到明月,會說:看起來像個果子,很好吃的樣子。我們把它摘下來吃了吧!
然后,他輕輕伸手,真的把月亮摘了下來!并咬了一口!說:嗯,味道還行,沒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但也不難吃,你嘗嘗?
說著,把缺了一大塊的月亮遞給了你。
你能想象正常人看到這種景象會是什么心情嗎?!
這世上總有那么些人,他們能隨心所欲的更改宇宙規律和物理參數,將時間空間肆意扭轉,隨心所欲,無往不利。世界對他們來說是個游樂場,他們擁有無窮的創造力,和可怕的破壞力,而最恐怖的,是他們對自己的這種能力一無所知。
他們像是手握核彈按鈕的小屁孩,純真美好,笑容甜美,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按時上學放學、做作業,是個乖寶寶。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會真的把他也當成個小屁孩,但我們知道,他不是。
他是一個能量體,能吞噬一切,也能創造一切——事實上,他也確實在著力創造一個宇宙,他把這當成一個有趣的玩具。在這種變態面前,我們都卑微的如同塵土。”
王澍的話讓佟莉婭非常驚訝,追問道:“這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王澍嘿嘿一笑,搖頭道:“不是,這是霆姐告訴我的。”
霆姐,就是柳聞霆。
提到柳聞霆,佟莉婭心里就有些異樣,下意識的點頭道:“沒想到她是這么看待自己的男朋友的。”又問:“那她也怕安云天嗎?”
“她?她怕,也不怕。”王澍道,“霆姐說,安云天是被羊群養大的獅子,從小到大,都以為自己是只羊,吃青草,咩咩叫,見了野狼會本能的害怕。但他終究不是羊,他有羊的善良,也有羊所沒有的勇敢和鋒利——雖然這種勇敢和鋒利本身也很有限,因為幾十年的教育,讓他認定,自己是弱小的,自己只是一只小羊,沒有多少力量,壓力一大,就以為自己不行了,要找領頭羊或牧羊犬求救。
霆姐就是他找到的牧羊犬。
在安云天眼中,鏡頭是這樣的:一只溫順可愛善良還有點勇敢的羊,跟著一只機警兇猛的牧羊犬,在大草原上小心翼翼的行走。
而在霆姐眼中,鏡頭是這樣的:一頭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雄獅,一臉懵逼、不知所措的被一只母狼催著走。
而在我們眼中,鏡頭是這樣的:一只公獅子,和一只母獅子,在巡視王國領地,誰敢齜牙炸毛,就滅了丫的!
霆姐怕的是,”
王澍想了想道,“一旦這只雄獅自我意識覺醒,會不會冷酷無情的和羊群切割,不但不再以羊群中的一員自居,甚至還要以羊群為食——而我們都知道,真到了那一步,我們這些羊群,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王澍的話最深也就說到了這里,剩下的需要佟莉婭自己體會。她現在是公司的一姐,是安云天早就決定要重點力捧的人,一些私密事情,她早晚會知道。
現在她要做的,是把戲拍好,拼盡全力把戲拍好。
和她一樣拼盡全力的,還有許多人。
在安云天看來,《繁星之城》的拍攝工作如此順利,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話說當初他還準備了許多預案,考慮要不要來個殺雞儆猴啥的,沒想到什么都沒做,大家卻都如此配合,簡直是氣運加身!
而在劇組人員看來,一頭獅子,指揮一群羊干這個干那個,哪只羊不要命了敢不聽話?效率高、破事少那是應該的,效率低、破事多那才不合情理呢!
獅子再彬彬有禮、溫順乖巧,那也是獅子,也是要吃肉的!
而自己在獅子面前,也不過是一坨會移動的肉而已。
事實上,安云天活了這么多年,還一直都沒吃過肉。如果不是遇到了柳聞霆,他會一輩子都以為自己是只羊,一輩子都不會想要去品嘗肉的滋味。柳聞霆不止一次的嘲弄過他,說他平庸、懦弱,說他被生活磨光了棱角,說他不明白自己的潛力,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那個女人使盡了手段:好的、壞的、善意的、惡意的,推著他往前走,往靈魂的深處走,踉踉蹌蹌,一往無前,不許回頭!
三年過去,現在,安云天有些饑渴了。他開始對肉有了一點興趣,開始情不自禁的分泌唾液了。
這次離開柳聞霆,來邶京獨當一面,恰如餓虎出柙,一個不小心,便要擇人而噬。
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柳聞霆,自然明白這一點,臨行前,她對安云天囑咐了許多。
那時候的安云天,像個傻孩子,壓根沒聽懂。
在邶京拍攝期間,所有的事情都很順利,一切都水到渠成,這在其他人看來很正常的事,卻切實的沖擊著安云天的世界觀。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我明明是一只萌萌噠的小貓咪,為啥卻有了萬獸之王的待遇?
當一種理論和世界觀無法解釋現實的時候,就需要換另一種理論和觀點了。
至此,小貓咪的人設已經難以維系,隱藏在萌萌噠的外表之下的那頭猛虎,已經越來越不安分,時刻意圖破關而出,將小貓咪取而代之。
光棍節派對,是猛虎的一次現形。安云天以為自己干了一件荒唐事,別人卻認為他真正展現了一次獸王的威風。
于是第二天,場記徹底化身迷弟,拜倒在他面前。
但那次現形,卻嚇到了安云天,他深刻的反躬自省、自我批評,還第一時間想到給柳聞霆打電話,像個還沒斷奶的小獸,又像個每天按時回家向父母報告今天學了什么的乖寶寶。
柳聞霆都懶得理他。
而他也像個蒙混過關的乖孩子,犯錯之后,不僅沒受到懲罰,反而得到了不少好處。
這種滋味,真的好甜美!
他在表面的冷靜自持之下,是難以自制的竊喜和躍躍欲試。
而品嘗過光棍節派對的鮮美滋味之后,他心中的那頭猛虎,更加饑渴難耐。他現在在2007年的邶京,親生父母在另一個時空,柳聞霆遠在千里之外,此時此地,他的力量無人可制。
猛獸一旦嘗過血肉的滋味,便再也不可能放過這種美食,而安云天瞄準的第二個目標,就是這兩個月來一直在他眼前晃蕩的佟莉婭。
他一直知道這個女人很美,只不過還沒有被發掘出來而已,這是一塊璞玉,也是一個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肉包子。安云天發現,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女人充滿欲念,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理直氣壯的認定自己可以對一個女人提出任何條件。
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吃肉的時候,用什么方式?幾分熟?咸一點還是淡一點?是生吞活剝,還是講究一點情調,搞個燭光晚餐什么的?
自己畢竟是搞藝術的,眼前這個肉包子,也確實稱得上是質優味美、賞心悅目,要是做出牛嚼牡丹、唐突佳人的事,未免就有些不美了。
實際上,那天晚上,化身衣冠禽獸的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吃法,都試了一遍。第二天早上醒來,感到無比的饜足。
帶著這種慵懶的饜足感,他給柳聞霆打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柳聞霆向他道了賀,還說:“你終于清除心中的所有魔障,成為自己精神世界中的王了。”
“從前啊,有個小王子,驕傲、自信、強大而充滿冒險精神。后來,他被囚禁了起來。再后來,他的王國被摧毀,家園變成廢墟,他也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沒有了身份,也沒有了記憶,丟光了所有的尊嚴和夢想,只為了茍且度日。
再再后來,在一個異國他鄉的深夜,他遇到了一個女孩。
女孩有一雙巧手,她治好了王子的傷病,讓他改頭換面,改正了王子的惡習,讓他看起來英俊帥氣,又風度迷人。
但王子的記憶,卻遲遲沒有恢復。
女孩不著急,她用了三年的時間,一點一點的引導,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子記起了自己的身份,成為了一名真正的王者,他重建了自己的王國,受到臣民的擁護和愛戴。他的王國,一直存在了幾千年。”
在程卿溫和輕柔的聲音中,淼淼慢慢的進入了夢想,也許第二天一早,小姑娘會說:媽媽,我夢見自己成了女王!
程卿放下書,俯下身輕輕親了親女兒圓嘟嘟的臉蛋,淡淡一笑。她想起了20多年前的舊事,那時候的自己,也跟現在的女兒一樣,甜美可愛,又天真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