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安云天與佟莉婭的對話在繼續,實際上,這基本上是安云天單方面的演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這些東西和你沒關系,你只是一個演員,牽扯不到那么遠,也不想牽扯那些。你可能還覺得我們很莫名其妙,拍電影就拍電影,搞什么民族精神和意識形態?要不要這么夸張?
確實很夸張,因為這種任務,本來應該是官方宣傳部門,和文化精英分子來完成的。像我們,說好聽點是大導演、大明星,說難聽點就是戲子,老老實實拍戲賺錢就是了,操那個心干嘛?
問題是,本來應該承擔這個任務的官方宣傳口和知識分子,目前正處于巨大的混亂和斗爭之中。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已經在精神上成為了西方的奴才,論下跪磕頭,他們比誰都積極。另有一部分,毫無追求和風骨,所求不過權錢名利。還有的,要么追求復古,要么對這點根本就不感興趣。總之,指望他們,是沒用的了。
不信,你看這幾年風靡網絡的民國熱,或者再往前看看,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那種對西方的追捧,和對本國的貶低,就知道在思想領域這方面,中國人是多么的混亂。
混亂,就是無所適從,就是迷茫惶恐,就是找不到方向。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就是一碰上點什么問題,全社會立馬就能分成幾個陣營,互相攻訐,互相指責,吵成一團,而因為沒有一個廣泛認同的、占據正統的是非標準和意識形態,這種攻訐和指責往往吵到最后也弄不出個結果,只能以互相扣帽子,你罵我是美分、滿遺,我罵你是五毛、皇漢結束。
而官方和知識界,對此無能為力。
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一個重塑金身、提高格調、擺脫戲子的蔑稱、掌握更多資源、進而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畢竟,我們誰也不想整天給人家下跪磕頭不是?
現在中國的問題是,官方的公信力已經很低很低,說話都沒幾個人信了,他要提倡什么、鼓吹什么,老百姓往往嗤之以鼻,更不用說,他提倡和鼓吹那些東西的時候,往往八股氣息濃厚,一點也不鮮活生動,令人生厭。
而知識分子,首先他們在思想上有軟骨病,推崇西方那一套,對大陸政權認同感很低,其次,他們的影響力正在急速縮小,甚至即將從神壇上跌落。以前老百姓對知識分子的迷信,正在快速消散。
官方和知識分子對老百姓的影響力都在縮小,那么誰的影響力在增加?
是我們,是我們這些戲子。
一個可以肯定的事情是,中國即將迎來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到時候各種各樣的電影、電視劇、選秀、真人秀、綜藝層出不窮,視頻網站也會越來越多,視頻內容五花八門。人們將會拿出越來越少的時間看新聞、讀書,而將大部分閑暇時間,用在娛樂上。
看電影、聽歌、追劇、萌CP、看小視頻……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這就是他們精神世界的全部。
而誰能占據這片精神世界,誰就能掌控他們的心靈,重塑他們的三觀,給他們灌輸新的意識形態。
面對娛樂產業的大好未來,我們應該怎么做?僅僅是拍幾部好片子,多掙點錢嗎?
這么一個跑馬圈地、打造精神王國、填補心靈空白的好機會,就這么白白錯過嗎?
我們明明知道他們缺什么、要什么,明明知道官方和知識界給不了他們,明明知道我們可以給他們,我們卻要視而不見,只是頂著個戲子的名頭一門心思的掙錢?
掙再多的錢,不還是戲子嗎?
至少,也得給自己弄個人民藝術家的名頭吧?
甚至更進一步,借助無所不在的網絡,以及精彩好看、聯動性和黏性極強的系列電影、電影宇宙,我們可以將我們的意志和觀念,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灌輸給觀眾。到那時,我們就是新時代的耶穌基督。
好吧這么說有些夸張,但意思你明白就行。
一旦成功,我們就會取代知識分子,成為思想界的正統,我們就是21世紀的知識分子。
不要吃驚,說起知識分子,你會想到哪些人?魯迅?胡適?老舍?海明威?馬克·吐溫?這批最知名的知識分子,大多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小說家。
而小說家,在他剛誕生的時代,論社會地位,可能還不如我們這些戲子呢,反正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兒,上不了臺面。
小說的內容,也不過是些街頭巷尾的八卦消息,充滿獵奇性和娛樂性,這跟現在的娛樂圈其實毫無區別。
但是后來,小說作家就成了民族的脊梁和良心,而戲子,仍然是戲子。哦,在毛先生的時代,曾一度提升為人民藝術家,但到了現在,越來越下作了。
小說家地位和格調的提升,在于他們除了娛樂大眾外,還主動承擔起了一些精神和道德層面的高尚使命。這些小說家,他們在自己的作品里關心國家命運、民族危亡、社會現實、人生百態,討論各種各樣的話題,展現各種各樣的群體,讓他們的作品擁有了很高的藝術和思想價值。慢慢的,他們變成了文學家,還可以是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各種家,厲害的不要不要的。
他們在諾貝爾獎中占有了一席之地,誰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誰就簡直可以上天!國家都要拿他當寶貝。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輝煌的等級跨越。
而同一時間,戲子還是戲子。自甘下九流,除了掙錢,什么都不想。
哦,也不是什么都不想,我們有些同行,還是有一點追求的。你看他/她們的博客,很努力的把自己打扮成文采斐然的才子才女,又或者,把自己打扮成憂國憂民的公共知識分子,抨擊時政,揭露社會黑暗面。這都是努力提升自己格調的做法。
但終究,沒什么卵用。
因為他們到底不是知識分子,他們是演員,再努力的去裝知識分子也裝不像,遲早要露餡,人家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也不會把他們當回事,搞來搞去,最后就是個四不像,還會被觀眾罵做是裝逼。
演員明星,就要有演員明星的玩法,腆著臉倒貼上去,還不如利用自己的長處,另起爐灶。
我們這些人的長處,剛才說了,就是有極大的娛樂性,而娛樂,將來會占據老百姓幾乎所有的空閑時間。
我們把知識分子擠得都快沒影兒了,都快把他們擠出老百姓的生活了,老百姓都快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一個復制小說家的成功軌跡,讓戲子華麗變身為藝術家的絕好機會!
這個機會,當真是千載難逢,三千年一遇,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現在,你還覺得,民族精神和意識形態這些東西,離我們很遠嗎?”
佟莉婭已經完全被繞暈了,懵懵的搖頭。
安云天滿意的點頭,繼續道:“當然,意識形態這種東西,沒有官方的默許和配合,是立不起來的。實際上,官方的宣傳部門,一直在做的,就是意識形態工作,可惜,效果非常差——他們居然想拍《嫁給大山的女人》這種東西,這分明是嫌自己的名聲不夠臭啊!
官方做得太差,而知識界又和官方不是一條心,整天跪舔西方,我們影視界乘此良機,趁虛而入,取而代之,和官方合作,把這個意識形態給立起來,到那時,我們就是第二個小說家。
如果說我們和小說家相比,有什么短處的話,那就是電影這東西,藝術性和批判性終究沒那么深。在歐洲,那幫電影同行走的就是藝術和批判的路子,他們正努力的提升自己的格調,力求華麗變身,但惡果也很明顯——他們和那些小說家一樣,被邊緣化的很厲害,大多數老百姓,既不讀那些小說,也不看他們的電影。
可以說,那些同行,沒有小說家的命,卻得了小說家的病,最后注定失敗。
要想不失敗,就要揚長避短。
既然電影的藝術性和批判性沒法跟小說比,那我們就干脆不比。我們的長處是,視聽語言夠精彩,輻射范圍夠廣。你可以一年都不讀一本書,但你可以一年都不看電影電視劇嗎?而且,電影是個燒錢的行業,我們在把電影做起來的同時,也必然會擁有巨額資本,在這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世界里,這又讓我們擁有了比窮書生們更充足的底氣。
但是,不過分注重藝術性,不代表就真的一點藝術也不講,就真的只求票房,不求質量,那種做法,說白了還是只顧賺錢不顧格調,搞來搞去,除了摟到點錢,什么也沒得到,什么也沒改變。
所以,確定了目標之后,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確定實現目標的手段,即,我們所要宣揚和灌輸的,到底是什么?
呶,這就回到我們剛才的話題了。我們要重建這個國家的民族精神和意識形態,這種精神和意識,不是憑空產生的,它必須有很深的歷史淵源,又足夠強大和正義,最好還要有一定的特色,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中國的東西,并深深的為之自豪和驕傲。
這種東西,在古代,叫大同世界,在未來,叫共產主義,講的都是自立自強,平等互助,人人皆可成圣,而在當代,它的名字叫——中國夢。
而造夢,正是電影最擅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