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望。
劉詔站在船頭,看著忙碌的力夫,將一件件貨物搬運到小舟上。
貨物裝滿,小舟便順著河流,朝京城而去。
原本馬嘶人吼的碼頭,突然改變了風格,還真有點不習慣。
林書平躬身站在他身邊,“公子,這就是夫人搞的那個四海貨運,替人運貨還代繳城門稅。”
劉詔從鼻腔里發出嗯的一聲。
過去幾月,京城所發生的事情,他已經了然于胸。
真沒想到,他不在的幾個月,顧玖弄出這么大的動靜,還被皇祖父給盯上了。
船靠岸,劉詔下船,坐馬車回京城。
昔日繁華的京城,依舊繁華。
大街上人來人往,貨物堆積如山。
劉詔沒有回王府,而是直接進宮。
在皇宮,天子率領百官,迎接他的歸來。
他的功績,已經傳遍朝堂。
皇室以他為榮,朝臣看他的目光多了一份審視。
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成年皇子。從今天開始,朝臣們的目光,也將看向公子詔。
觀皇孫立皇儲,是有可能發生的。
劉詔立下奇功,以一己之力亂北榮朝堂,北榮實力因此大減,至少十年無力南下。
這等奇功,不知天子會如何賞賜。
朝臣們又朝寧王看去。
恭喜寧王生了個好兒子,有公子詔在外建功立業,寧王的勝算又多了不少。
至少比后宮那個還在吃奶的小皇子靠譜多了。
除了李家,和李家派系,沒人愿意一個吃奶的小皇子繼承皇位,然后太后垂簾聽政。
這是亂政!
李德妃,何德何能,妄想垂簾聽政,做夢吧。
天子很興奮,親自走下龍椅,拍著劉詔的肩膀,“沒有辱沒祖宗,很好!”
“孫兒幸不辱命!”劉詔躬身一拜。
天子哈哈大笑。
內侍拿著圣旨,大聲宣讀,褒獎劉詔功績,賜封鎮國將軍,爵位在郡王之下。一年多了幾千兩的爵祿,外加數個田莊。
劉詔就知道會是這樣。
天子不可能賜封他為郡王,即便他立下不世奇功。
劉詔接下圣旨,跪謝皇恩浩蕩。
天子勉勵一番,讓劉詔休整數日后,直接到兵部當差。
劉詔再次叩謝。
本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卻不料有御史竟然在此刻跳出來請天子立皇儲。
“公子詔立下不世奇功,微臣泣血請陛下立寧王為皇儲!”
寧王大怒,不等天子發問,沖上去,直接一腳踢翻御史。
“本王和你無冤無仇,你這王八蛋,誰指使你陷害本王?”
“微臣一心為公,王爺不體諒微臣的苦心,反倒橫加指責,這是何意?”
寧王懶得和御史瞎逼逼,論口才,他百分百不是擅長嘴炮的御史的對手。
他直接動手,一拳頭一拳頭朝御史身上揍去,而且專門揍御史的面門。
如此一來,御史在臉上傷勢好之前,休想上朝。
“放肆!”
天子一聲怒斥,大漢將軍沖進大殿,將寧王拉開。
御史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喚。
一張英俊的臉被打成了包子,指著寧王,控訴道:“&……(”
眾人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天子滿面寒霜。
陳大昌使了個眼色,當即有小黃門將御史拖了下去。
寧王一臉氣呼呼的樣子,“父皇,兒子可沒指望做太子。您老人家可別被御史幾句話就挑撥得疑心兒子。”
天子抄起茶杯,直接朝寧王頭上砸去。
寧王靈活躲過去。
“朕作如何想法,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寧王眉眼抽抽,直接往地上一跪,“父皇,今日之事,擺明是有人陷害兒臣。查查那個御史背后的關系,一定能揪出幕后小人。”
“閉嘴!”
天子一個字都不想聽。
天子的目光,猶如利劍,從每個朝臣的臉上掃過。
“還有誰要提立儲一事?”
朝臣們面面相覷,心有余悸。
可依舊有不怕死的人站出來提立儲一事。
好在沒說具體立誰,只說儲君是國之根本,立儲定人心,刻不容緩,懇請天子盡快立儲。
“請陛下盡快立儲。”
又有朝臣站出來請愿。
天子一臉冷意地掃視大殿內所有人,眼中寒光藏都藏不住。
立儲,是天子心中的禁忌。
立下儲君,也就意味著有了取代他的人,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取代他。
經歷睿真崔皇后的摧殘,仁宣太子的離世,天子早就打定主意不再立儲。
朝臣們又一次提出立儲之事,只是讓天子心中生出強烈的警惕心。
是誰?
究竟是誰妄想取代他?
又有誰盯上了他的龍椅?
是不是寧王?
還是趙王?亦或是其他成年皇子?
天子的目光從每一個成年皇子的臉上掃過,目光陰冷,不帶絲毫感情。有的只是防備和警惕。
寧王一看,暗呼完了!
老頭子又犯了疑心病,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寧王咬牙切齒,剛才那個御史,到底是誰的人?受誰指使?
御史突然跑出來,說請立他為儲君,這絕對是一個陰謀。
有人要害他。
而且輕易的就達成了目的。
瞧瞧天子看他的目光,讓人如墜冰窖。
劉詔歷經生死,立下曠世奇功,結果被一個御史輕輕一推,所有的功勞化為烏有。
劉詔立下的功勞,如今不僅不能替寧王加分,反而加深了天子對寧王的猜忌。
寧王心中已經動了殺念。
他要殺了那個御史。
他的目光從每一個兄弟臉上掃過,每一個兄弟都有嫌疑。
他甚至懷疑,那個御史,就是李德妃派來的。
李德妃是在報仇。
天子甩袖離去,直接退朝。
朝臣們面面相覷。
寧王朝劉詔走去,“即刻派人看住那個御史,不能讓御史死了。叫本王查出是誰在背后算計,這個梁子算結下了。”
劉詔輕聲說道:“只怕已經晚了。”
一語成箴。
派去找御史的人回報,御史被拖出大殿后就直接出宮回了府邸。等他們趕到御史的家中,御史已經上吊自盡。
得知消息,寧王一拳頭砸在桌子上。
“奶奶的,查,繼續查。將御史祖宗十八代全都翻出來,務必查到究竟是誰在攪局。”
后宮。
心腹內侍來到李德妃跟前,悄聲稟報,“啟稟娘娘,幸不辱命,御史已經自盡。”
李德妃挑起胭脂,輕輕涂抹在手背上。
聞言,她輕聲一笑,“寧王那邊什么反應?”
“自然是氣急敗壞。公子詔接了旨意后,御史立馬站出來說請立寧王為儲君,一下子就破了這個局。娘娘實在是高明。”
李德妃挑眉,“本宮也沒想到,公子詔消失幾個月,竟然去了北榮,還立下這等奇功。眼看著寧王府水漲船高,本宮夜不能寐。幸好,看寧王府不順眼的人不止本宮一人。”
李德妃為何會想到派御史破局,自然是有人替她出謀劃策。
心腹內侍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經過今日之事,陛下對寧王只會越發猜忌。娘娘只需在必要的時候說上幾句,就能叫寧王翻不了身。”
李德妃笑了笑,說道:“本宮不僅要讓寧王翻不了身,本宮還要叫寧王府上下雞犬不留。”
她眼中閃過怨毒之色。
顧玖膽敢背后算計李家,就要做好接受報復的準備。
她要讓顧玖付出慘痛代價,要叫顧玖生不如死。
整個寧王府都
要因她而死。
楚王府。
楚王這興奮難耐,“本王要重謝方少監。方少監一計,挑撥李德妃,就輕松破了劉詔立下的曠世奇功,叫寧王父子竹籃打水一場空。哈哈,真是大快人心。方少監沒看到寧王當時的臉色,真讓人痛快。”
方少監席地而坐,提醒道:“王爺別急著高興。公子詔畢竟立下了曠世奇功,在文武百官心中,他已經成為皇孫中第一人。即便天子對寧王猜忌甚重,可是不妨礙朝臣偏向寧王府。”
太妃孫氏連連點頭,“方少監說的有理。寧王大可借著公子詔立功一事,趁機招攬文武百官。尤其是武將一系,恐怕劉詔登高一呼,應者如云。”
楚王蹙眉,不服氣地說道:“劉詔不過是運氣好。”
同是皇孫,他與劉詔自小爭斗到大。
他自認為自己才是皇孫中第一人,如今被劉詔壓了一頭,自然不甘心。
少不得說些酸溜溜的話。
太妃孫氏聞言,臉色一板,“荒唐!你若是認為劉詔立下功勞,全憑運氣的話,那么你永遠都贏不了他。
必須正視對手,你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我知道你和劉詔有過節,但是你不該被私怨蒙蔽雙眼,說他全憑運氣。
亂北榮皇室,讓北榮陷入內斗,豈是區區運氣就能達成的?”
楚王面有愧色,“母妃教訓的是,兒子知錯。兒子承認劉詔立下這等大功,非常了不起。但是兒子自問不比他差。若是換兒子前往北榮,我未必不如他。”
太妃孫氏臉色和緩,“你能如此想,甚好!本宮已經派人前往西北了解更多的詳情。等到消息送來,你好好揣摩一下劉詔在北榮是如何做的,多學學別人的長處,不要光盯著別人的短處看。”
“兒子遵命。”
太子孫氏揮揮手,楚王躬身退下。
廳內,就只剩下太妃孫氏和方少監二人。
太妃孫氏揉揉眉心,嘮叨道:“楚王還是失于穩重。”
方少監輕聲一笑,“王爺只是得失心太重。驟然得高位,未必是一件好事。老奴還是那句話,王爺目前不適合站在朝堂,最好還是先去軍中歷練兩年,磨一磨性子。”
太妃孫氏面色凝重,“他若離開朝堂,朝堂又怎么會有他的立足之地?”
“能在軍中闖出名堂,比朝堂立足更為重要。娘娘,你別忘了,王爺今年才也才二十出頭。晚兩年再到朝堂磨煉,并不是壞事。”
太子孫氏皺眉,“此事你讓本宮再想想。”
她要聽取一下娘家人的意見。
方少監暗暗搖頭,心中充滿了隱憂。
他朝寧王府的方向看去,他過去真的小看了劉詔。
劉詔已經成為皇孫中第一人,那他有沒有機會登頂?
還有顧玖。
以顧玖的財力,轉眼就能替劉詔拉起一支隊伍。
雖失了天子的信任,卻獲得了武將的擁護。正應了那句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
劉詔回王府,先去拜見王妃裴氏。
裴氏已經知道他消失的幾個月,身在北榮京城,還在北榮京城攪風攪雨。
裴氏心頭有些后怕,“這么重要的任務,可以說是九死一生,陛下怎么就交給了你。要是有個萬一,你就沒想過后果嗎?你連孩子都沒有,你怎么就,你是想嚇死我嗎?”
裴氏難得對他流露出關懷之色,劉詔也就耐心地說道:“母妃不必擔心,兒子這不是平安歸來了嗎?”
“我早就聽人說了,北榮一直追殺你。要不是你舅舅魯侯派大軍接應你,你就死在了北榮。你知不知道,我聽說這事的時候,嚇得渾身一激靈。
但凡哪里出了差錯,你就回不來了。偌大一個朝堂,又不是沒人,你堂堂皇孫,為何偏偏要去做這么危險的事情。”
劉詔一本正經地說道:“富貴險中求。”
裴氏臉色一板,“王府已經足夠富貴。”
劉詔卻說道:“那是父王的富貴,而非兒子的富貴。”
裴氏生氣,厲聲說道:“你父王的,就是你的。”
劉詔笑了起來,“母妃確定?”
裴氏語塞。
寧王又不止劉詔一個兒子,顯然寧王所擁有的富貴,不可能全部給劉詔繼承。
裴氏深吸一口氣,“罷了,罷了,本王妃說不過你,也管不了你。你要做什么,本王妃再不過問。”
“累母妃擔心,是兒子的不是。改日兒子再來給母妃請安。”
裴氏哼了一聲,“趕緊回房見你媳婦去。你們兩口子早點生個孩子,本王妃也少了一件心事。我可告訴你,淑妃娘娘已經數次提起此事,你可不能敷衍了事。
要是顧玖身體不好,就叫太醫給她調養。調養不好,本王妃替你做主,娶個偏房妾室給你生個兒子。”
“多謝母妃。不過兒子不需要偏房妾室,小玖遲早會有身孕。”
裴氏眼一瞪,“光嘴上說沒用。老二媳婦已經有了身孕,就差你媳婦還沒動靜。你自己看著辦吧。”
劉詔點點頭,“多謝母妃提醒,兒子會抓緊時間生小孩。”
他辭了裴氏,直接回東院上房。
天氣熱,顧玖苦夏,不樂意動彈。
正躺在軟塌上,就著冰盆午睡。
手上還捏著一本書,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劉詔走上前,將書本從她手中拿走,然后就抓著她的手不肯松開。
顧玖睡得香,沒被驚醒。
額頭上出了汗,讓她有些不舒服。
劉詔直接拿起桌上的團扇,輕輕地替她扇風,一邊打量著她的模樣。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臉。
多少個午夜夢回,他心中所想所念,全是顧玖。
他能活著回來,就因為他心中有信念,他一定要活著回來見她。
絕不讓她有機會做寡婦。
一想到,他要是死在北榮,顧玖有可能改嫁他人,他心中就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劉詔自嘲一笑。
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女人就住進自己的心頭。
偏偏這女人整日沒心沒肺,盡說些令人心塞的話,一不高興就將他踹下床,叫他好生難堪。
堂堂皇孫,夫綱不振,豈有此理。
“我聞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顧玖睜開了眼睛,帶著溫柔的笑意,望著眼前的男人。
“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你心頭到底有多少怨念?”
劉詔低頭,嗅著熟悉的體香,“既然知道本公子心中的怨念已經累計成河,你是不是該給本公子一個交代?”
顧玖眉眼彎彎,“明明該交代的人是你。瞞著我去北榮,老實交代,有沒有北榮女子投懷送抱,你可有坐懷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