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又上了她的當。”
少府家令站在少府衙門門口,目送顧玖的馬車離去,一時間悲從中來。
“她若是不還錢,老夫就是罪人啊!”
前前后后,借了五六百萬兩白銀給顧玖,他怎么就敢將這么大筆錢借給她。她又怎么敢張口借這么多錢。
“連本帶利,全部加起來得有六七百萬兩了吧。那個南城門項目,純靠少府錢莊支撐著。
她的項目賺了錢,少府錢莊也就賺點利息錢。要是她的項目虧了錢,錢莊可就要損失六七百萬兩。屆時,老夫萬死難辭其咎,陛下一定會砍了老夫的頭。嗚嗚嗚……”
少府家令心中悲戚,竟然哭了起來,哭得像個三歲的娃。
下屬看不下去了,特么的太丟人了。
要哭也回屋里哭,叫隔壁戶部衙門看笑話像什么話。
之前大人借錢給詔夫人的時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
那會是怎么說來的。
“小玖啊,老夫把錢借給你,你可要好好經營南城門外的項目。第一筆款子就要到期了,你抓緊抓緊,趕緊還了,老夫也好向陛下交差。有借有還,下次你再來借錢才更方便。”
借錢的時候,被詔夫人忽悠得什么都好說。
這錢剛借出去,又開始后悔痛苦。
有用嗎?
等下次詔夫人過來,還不是照舊。
詔夫人想借多少錢,就是多少,半文都不少。
也就詔夫人有這本事,能從少府錢莊借走這么多錢。
旁的商家,管他背后是皇親國戚還是世家大族,最多只借一百萬。
還想再借一百萬,行啊,先將之前的借的錢連本帶利還了,少府錢莊就同意借貸。
“大人,回去吧。”下屬實在是沒臉看,只能出言勸解。
少府家令流了幾滴貓尿,心里頭惴惴不安,“她會按時還錢吧。她要是不還,老夫就去寧王府,一根繩子吊死在王府門口,夜夜盯著她。”
下屬嘴角一陣抽抽,“屆時王府請來得道高僧,將大人的亡魂超度了,大人想要夜夜盯著人家也是妄想。”
少府家令大怒,“你到底站在哪邊?”
那下屬不怕他,大著膽子說道:“下官自然是站在大人這邊,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大人尋短見啊。你老人家要是沒了,詔夫人那里的錢,衙門上下誰有本事要回來一個子?”
少府家令哼哼兩聲,“那個新上任的少府銅丞,不是能干的嗎?一邊在少府這里當差,一邊還管著這寧王府的內務。”
“可是史大人管不了詔夫人,沒辦法從詔夫人手中要到一文錢。”
少府家令板著臉,“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都做了天子,還留著寧王府。誰是寧王?你說現在誰是寧王?普天之下就沒這個王。就因為那府邸還掛著寧王府的牌匾,少府每個月就要因為寧王府多支出一筆錢糧。”
下屬說道:“那點錢糧支出,哪里比得上陛下將諸位皇子封王所需開銷。下官認為現在好,雖說有點不合規矩,有點亂來,也無前例可依,好歹是替戶部替咱們少府省卻了一大筆錢糧。”
少府家令被安慰道:“這么想也不錯。省錢是省錢了,就是不成樣子。這回倒是稀罕,陛下干了這么大一件不合規矩的事,禮部和九卿那邊,竟然沒一個人吭聲。平里他們可沒這么自覺的閉嘴巴。”
下屬捂著嘴偷笑了兩聲,“蓋因為戶部同各個衙門都通了氣。這會誰要是出聲,嚷嚷皇子們合住王府不合規矩。
這一出聲不得了,不光是得罪了戶部,也得罪了自家衙門上下所有人。
那戶部可是好惹的,得罪了他們,想要錢,好啊,給你拖個半年一年,拖到最后再打個一折兩折,活生生能將人逼)死。
偌大的衙門,沒錢,連薪俸都發不出來。這會誰要出頭得罪了戶部,就等于是得罪了全體同僚,仕途到頭矣。”
少府家令深以為然。
自古以來,吏部同戶部,就是壓在眾衙門頭上的兩座大山,那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一個管著自己的前程,一個管著自己吃飯問題,都是祖宗啊。
唯有少府可以置之外,因為少府有錢,不需要看戶部臉色。
不過這會,少府也不會冒著天下大不諱,出頭嚷嚷皇子合住王府不合規矩。
少府向來就是陛下的私人管家,陛下要怎么做,他們聽話執行就成。絕不會多生事端,做那出頭鳥。
悶聲發大財,才是少府上下一體的氣質。
少府的人一走出來,瞧著,就給人一種內斂的感覺。
就是內斂。
也可稱之為悶。
少了幾句閑話,少府家令又將話題轉回了顧玖上。
“你說她會還錢吧。”
“詔夫人都說了,她要是不還錢,就把大下賣了抵債。詔夫人都敢賣,大人怎么不敢買?特膽小了。”
“啐!老夫這是穩重。”
“穩重也不會一口氣借貸五六百萬給詔夫人。她那個南城門外項目,如今就是個無底洞。”
少府家令蹙眉,“老夫何嘗不知道這點。可是不借給她,她真要停了工,那可怎么得了。房子不修了,不賣了,哪有錢還債。”
下屬連連搖頭,不忍卒睹,“大人恐怕是喝了詔夫人的湯,神智都不清楚了。盡讓她牽著走。難怪別人借不到的錢,唯獨詔夫人能借。”
“滾!老夫豈是那糊涂人。她說了,改明兒送老夫一樁好事。”
“怕是那好事已經轉手送給了戶部。”
“怎會?”
下屬站在衙門門口,指著隔壁戶部,“大人趕緊出來瞧瞧,那是不是戶部尚書那老摳的馬車。瞧瞧他這是要去哪里?下官同大人賭一兩銀子,那老摳一定是去找詔夫人討要法子,想著法兒給戶部增添進項。”
少府家令一看,一聽,急得跳腳,“那怎么行。那萬萬不行。詔夫人能幫著添一二進項,這等好事,也該給少府才對。快快給老夫備馬車,老夫要追上去,攔住那老摳,萬萬不能叫他得逞。”
下屬人來瘋,最喜歡看到自家老大同隔壁衙門老大斗毆,渾興奮得顫栗。
下屬跑得比瘋狗都快,趕緊從馬廄里趕了馬車出來,載上少府家令就急匆匆追了上去。
這一追,就追到了城南。
少府家令一看,“好啊!那老摳果然是追著顧玖去的。顧玖這是去南城門外視察工地,老摳跟在后面,絕無好事。”
少府衙門上下,私下里稱呼戶部尚書,開口閉口都是老摳。嘲諷戶部尚書堂堂部堂高官,摳門吝嗇,連那市井潑婦都不如他。
當然,這外號,也就私下里叫叫。
當面還是得老老實實稱呼一聲大人。
也就少府家令,仗著資歷老,輩分高,當著面也敢稱呼戶部尚書為老摳,從不客氣。
戶部尚書,那是公怨加私仇,對少府衙門上下十分看不順眼。路過少府衙門門口,都要啐一口才舒坦。
這兩人,均是一部衙門主官,乘坐馬車,一前一后追在顧玖所乘馬車后面。
顧玖所乘坐地馬車上,正響著一陣陣算盤聲。
青梅拿著算盤算賬,越算越是心急如焚。
“夫人今兒又找少府借貸了兩百萬兩。去年是三百萬兩,前后加起來五百萬兩。今年得還去年借貸的那三筆款子,利息都接近一百萬兩。如今賬上哪有這么多錢。都快窮光蛋了,夫人怎還敢借貸如此多銀兩?”
顧玖笑了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么大個項目,少說要投入一二千萬兩。這么多錢,本夫人哪里拿得出來。自然要找少府錢莊借貸,用他們的錢為我們做事。”
青梅愁死了,“借錢容易還錢難。夫人借錢爽快,下個月貸款到期,從哪里拿錢來還?難不成要拿剛借出來的錢去還去年的借貸嗎?這是借新賬還舊債,遲早會出事的。”
顧玖瞧著青梅發愁的樣子,覺著有趣,“誰告訴你我要借新還舊?本夫人還沒混到那么慘的地步,好不好?”
“那夫人告訴奴婢,要從哪里拿錢還給少府錢莊?”
顧玖抿唇一笑,“南邊經營了兩年,也該有些出息。江南那邊經營時間尚短嗎,加上又和周瑾那邊翻了臉,斷了合作,最近走貨有些困難,暫時挪不出銀子。”
“夫人的意思是,全指望南邊山莊那點出息?那點錢,還不夠還少府的利息。”
顧玖卻搖頭,“你錯了。南邊山莊的出息,不僅夠還少府的利息,還夠還本金。”
“奴婢不信。”
青梅管著賬本,南邊山莊是什么況,她還是清楚的。這幾年,就光看著投入,沒看到產出。燒錢的速度倒是一點不慢。
從西北買來的人口,全拉到南邊山里面做礦奴,田奴,養著這些人也是一大筆開銷。
顧玖笑道:“我讓南邊山莊組織了一個車隊到京城,算著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上個月,容信來信,說是和那些波斯商人,大食商人已經取得了聯系。若是順利的話,今年江南也能出一大筆貨物。”
“那些貨也賣不到兩百萬兩。”
顧玖卻神秘一笑,“別著急,等他們將賬本報上來,就知道能賣多少錢。”
許有四敲著車門,告訴顧玖,后面跟著兩輛馬車,而且跟了一路。瞧著徽記,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是少府家令。
顧玖說道:“不用管他們,繼續趕車。”
出了南城門,就是新設的新民縣。
縣衙治所,就在新民鎮上,也就是原先的窩棚區,離著集市相當近。
窩棚區那邊,最近忙著強拆,整里雞飛狗跳。
大部分流民還是很配合,咬咬牙,出一筆首府,買了新房拿了鑰匙帶著全家老小搬進去。
體會到住新房的好處后,誰還稀罕住那窩棚。
只怕是再也不想回到窩棚區,怕是看一眼都覺著礙眼得很。
這些流民并非全都是窮苦百姓出,其中不乏鄉紳,秀才,略有家資的富農,有手藝的工匠,甚至還有大戶人家。
只因為老家遭了災,地主家也沒了余糧,又遇,只能背井離鄉出來逃荒做流民。
本想著有朝一回到家鄉。
可是領略了京城的好處后,有人便決定在京畿新民縣落地生根。
也有那小地主,所謂的大戶之家,惦記著家鄉,不肯落戶。指望著還有一天能回到老家。
這幫人就是鬧的最厲害的釘子戶。
他們想法很簡單,買了房就要落戶,落了戶他們就不再是家鄉人。家鄉的田,家鄉的房,家鄉的人脈關系,仿佛一下子都和他們沒了關系。
他們豈能接受。
這幫人鬧了好幾場,抓也抓了,打也打了,卻不頂用。
這幫人死活不買房,也不肯搬走。
家鄉連年遭災,逃荒逃到千里無人煙,回去總有一天會回去,但不是現在。
現在回去,連個人都沒有。沒人,守著大片拋荒的地又有什么用。靠自家那點人,累死了也耕不了兩百畝地。
更別說還沒地方買種子耕牛。
當年,先是鄉下逃荒,后來又聽說鬧反賊,鬧兵賊,家鄉縣城都給跑得一個人不剩,官府也是空蕩)蕩)的,無人。
那樣的家鄉,儼然已經是絕戶縣,絕戶州。現在是萬萬不能回去的。
不回去,他們就死守京城,同時絕不落戶京城新民縣,不做那新民縣的百姓。
這些人讀過書,比尋常百姓有更多的執念。
鬧到最后,鄧存禮脾氣上來,就想將這幫人抓起來全都丟到礦上做礦奴。
好在顧玖趕來了。
顧玖給大家帶來了一個消息。
她說道:“買房落戶一事,全憑自愿,不必強求。想落戶,必須買房。買了房,卻不是非要落戶不可。
不過,不落戶,雖說不用服徭役,不用繳納口賦稅,但是要繳納借籍稅。畢竟他們占著新民縣的資源,不能什么好處都占了,卻不用付出半點代價。”
鄧存禮問道:“這個借籍稅,戶部想出來的?”
顧玖點頭,“戶部稅曹那邊已經辦好了文書,只等收稅。借籍稅,不管收成如何,都是新民縣當年口賦稅的三倍。
你將這些制度多刻印幾張,貼在外面,派人講解,叫所有人都明白。給他們三天時間,三天后不管搬不搬,工地都要如期開工。
膽敢阻礙工期,全都抓起來丟礦山改造。男的下礦,女的在礦上洗衣做飯,小孩去就背礦。老人也別放過。礦上那么多活,不怕沒事干。”
鄧存禮躬領命,安排人去刻印張貼宣傳戶部新制度。
顧玖又說道:“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從少府借貸了一筆,全都放在賬上。你要用錢,從賬上支用就成。”
鄧存禮大喜過望,“夫人這筆錢,可是及時雨。原定計劃,今年二期和三期同時開工。賬上的錢卻越來越少,老奴還在擔心,會不會耽誤了工期。
三期若是不能準時開工,今年還能去哪里賺錢。正想著錢的事,夫人就把錢給解決了。”
在顧玖的計劃中,一期二期都是薄利多銷,讓利給流民百姓。
那點利潤,真不夠塞牙縫,只夠拿來修建基礎工程。
偌大的新民縣,基礎工程,地下管道,鋪橋修路,可都是極耗錢糧的玩意。
真正能賺大錢的,是后面的三期工程,四期工程,五期工程……
越往后面修,房子會修得越發奢華,售價越發昂貴。
為了將房子賣出十倍,二十倍,甚至是一百倍的利潤,打造配的環境是必不可少的。
周圍的山林,全都被顧玖買了下來。
那些山林,她可得好好利用。
還有湖泊。
這附近沒湖泊,那就人工挖池塘,建湖泊。從山上,從上游引活水過來。
保證打造出一個環境清幽,鬧中取靜,出行方便,購物方便,低調奢華的高大上住宅區。
專賣有錢人。
一宅院,不賣個幾萬兩,她就不姓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