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人進貢了一批自江南運來的奇珍異寶,外加土特產。
少府家令見東西好,就給宮里送了去。
文德帝龍顏大悅。
將少府家令叫到宮里,一頓夸。
少府家令躬謝恩,又說:“江南路途遙遠。夏天還可坐船南下,冬天河面冰凍,部分河段斷流,只能走陸路。京城到洛州這一段,全程水泥路,倒也好。從洛州到江南的路程,可就難走了。
官道長年累月被車馬碾壓,又多年失修。天氣一冷,貨物要從江南運到京城,極為辛苦,又耽誤事。然而江南富庶,文風頗盛,朝廷也該重視一二。”
“朕也知道,一條好的路,可以大大節省路途上時間,還不顛簸。然而朝廷沒錢啊!”
文德帝感慨了一番。
戶部好不容易攢了點錢糧,肯定是要用在刀刃上。
到江南修路?
江南那么遠,又遠離北方戰場,根本沒必要。
少府家令斟酌著說道:“朝廷沒錢,然而四海有錢。可否效仿京城到西北,到河西兩條水泥路的cāo)作方式,令四海南下修路。老臣想著,此事不光是錢的問題。朝廷也可以借此機會,加強對江南的掌控。
朝廷對南邊的影響力一直比較弱,這和路途遙遠,通信不便也有關系。若是修了路,朝廷制度就能及時傳播到江南,叫江南百姓也知圣意。江南富庶,地域廣闊,城池也多,然而朝廷從江南收取的商稅,還不及京城一半。
只因天高路遠,朝廷對江南才會感到束手無策。若是修了路,路上的時間至少能縮短一半,派出精干的金吾衛,陛下就能及時掌握江南的況。不至于事發生數月后,消息才傳到京城。”
文德帝暗暗點頭,說的有理。
掌控江南,這是每一個帝王都想干的事。
區別在于,能不能干成。
少府家令見文德帝動心,于是再接再厲,“老臣不敢奢望,只求江南商稅能趕上京城,關稅能增加百萬兩,就心滿意足。如此一來,戶部困境一掃而空。戶部有了錢,朝廷就可以騰出手腳,干出一番成績,盛世可期。”
盛世可期四字,明顯打動了文德帝。
前后名,不光是文人看重,貴為帝王也不能免俗。
都想青史留名,都想被后人稱頌,都想在這個時代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文德帝是個俗人,俗人的七六,他只多不少。
他連連點頭,“叔祖言之有理。江南富庶,然而京城同江南相距頗遠,朝廷對江南的影響力遠遠比不上北方。朕年輕的時候,也去過江南,那是個好地方啊。唯獨不好的一點,當地豪族作威作福,連官府都要忌憚三分。
那些豪族,心頭根本沒有朝廷,沒有朕。哼!不就是仗著天高皇帝遠,朕管不到他們頭上。真是欺人太甚。”
少府家令趁打鐵,“若是京城到江南的路,全部鋪設成水泥路,京城到江南的時間至少能縮短一半。若是全程快馬加鞭,時間還能縮短一倍。
可以讓收費站承擔起驛站的責任,為朝廷供應馬匹水。一旦江南發生了什么事,陛下就能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消息,并能及時下旨處置。不給江南那些豪族糊墻的時間。”
文德帝深以為然,“叔祖這番話,令朕欣慰。我們劉氏一族,若是能多幾個像叔祖這般,一心一意為朕分憂之人,朕何愁天下不平,何愁盛世不降臨。”
“老臣不敢當。其實宗室中,也有許多好的,就是缺少出頭的機會。”
“機會,朕會給他們,就怕他們抓不住。宗室子弟的教育,還請叔祖多多費心。”
“老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敢辜負陛下厚望。”
君臣二人,上演了一出君賢臣忠的戲碼,少府家令被感動得一大把年紀還紅了眼眶,流了兩滴眼淚。
文德帝同樣紅了眼眶,十分激動。
激動之余,也沒忘記正事。
既然四海有能力修路,那就讓四海修去。
京城到河東的水泥路,證明收費站落到朝廷手中,根本別指望賺錢。
朝廷做好本職工作,一心一意收稅就成了。
經營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朝廷節省財力物力,又能收稅,還能分紅,美滋滋。
修路一事定下來,少府家令如釋重負。
他總算沒有辜負顧玖的托付。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得了好處,自然要用心辦事。
少府家令腳步輕快的離開了興慶宮,派人給顧玖送去好消息。
顧玖得了消息,就和劉詔嘮叨,“還是老祖宗心疼我,沒讓我費心,事就辦成了。對那群江南豪商也算是有了交代。等開天氣起來,就可以動工修路。”
劉詔說道:“老祖宗拿人手短,自然要用心辦事。”
顧玖嫌棄地瞥了眼對方,“你這人,把人心說得太壞。嘴上說話客氣點,老祖宗對我至少有六分真心,我可是很珍惜的。”
劉詔賠笑,“好好好,全都聽你的。我保證以后言語上對老祖宗不會有半點不敬。”
“這可是你說的,不可反悔。”
“若是反悔,本下就是小狗。”
顧玖哭笑不得,多大的人呢,還玩小孩子的把戲。
李大人子很不好過。
因為他不是那么’識趣’,文德帝對他越發挑剔。
李大人整板著臉,一副生人勿進的表。
臨近年底,他火氣上頭,干脆上本請辭。
事先完全沒有和劉詔商量。
等到劉詔上朝,得知此事的時候,宰了李大人的心思都有。
西北大都督府還沒成立,李大人這個時候請辭,豈不是前功盡棄。
隔著大,劉詔甩了好幾個眼刀給李大人。
李大人不為所動。
他已經請辭,后悔也無用。而且他并不后悔。
既然橫推推不動,不如就以退為進。
陛下要他給陸侍中騰位子,那他就主動點,退位讓賢,好歹給陛下留下一個好印象。
這話,有點像是自我安慰。
事實上,的確是自我安慰。
李大人偷偷同陸侍中嘀咕,“本官退位讓賢,陸大人莫要趕盡殺絕。”
陸侍中斜了眼李大人,“大人說笑!”
文德帝很滿意。
李大人總算識趣了一會。
當然,在早朝上,文德帝還是做做樣子,挽留李大人。并且將他請辭的奏章留中不發。
李大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堅決請辭。
“臣老邁不堪,不堪驅使。已經無法替陛下分憂,請陛下準許臣乞骸骨。”
李大人臉色紅潤,中氣十足,皺紋都沒幾條,就口稱乞骸骨。讓那些七老八十,還站在朝堂上的老頭們怎么見人?
人家不要面子啊?
“卿不必再說,朕不許。”
文德帝語氣堅定的反對李大人請辭。
李大人還要表態,文德帝搶先一步,起甩袖離去。
常恩趕緊唱喝,“退朝!”
然后急匆匆追上文德帝,回興慶宮。
文德帝一走,金鑾,瞬間變成菜市場,鬧哄哄。
一部分朝臣朝李大人圍過來,一部分站得遠遠的看笑話。
更多的人則是朝陸侍中走去,提前恭喜陸侍中。
陸侍中面無表,不假辭色,一句,“本官政務繁忙,就不和大家閑聊,告辭!”
走得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李大人突然提高聲音,對圍著他的眾臣說道:“本官閑得很,沒有繁忙的政務。大家盡管找本官閑聊。”
已經走到門口的陸侍中腳步一頓,緊接著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前進。
劉詔沒有瞎湊鬧。
他只是甩了個眼神給李大人,讓李大人自個領會。
李大人有點虛。他越虛,和朝臣們聊得就越嗨。
除劉詔外,其他皇子都和李大人客氣了幾句才離開。
三皇子悄聲同二皇子嘀咕,“幸虧以前同李大人來往不多,要不然就虧大了。”
二皇子笑了笑,“陸侍中才是父皇的心腹謀臣。”
“然而陸侍中,對待我們總是不假辭色。數次邀約,都給拒絕了。”
“無妨!陸侍中不行,還有別的人。不是每個人都像陸侍中那般又臭又硬。”
劉詔在閑人居后院等候李大人。
沒有意外的話,這里玖是二人固定的見面地點。
李大人姍姍來遲,進門之前還四下打望一眼。
似乎是在擔心劉詔暗中埋伏,會對他不利。
劉詔嗤之以鼻,直言譏諷,“李大人何時變得如此猥瑣。”
剛跨入房門的李大人腳步一頓,差點被氣得吐血中風。
“本官歷來風度翩翩,何來猥瑣?大下不會說話就別開口,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劉詔呵呵冷笑,“李大人不想體面退場了嗎?”
李大人冷哼一聲,“現在是什么局面,我就不信下看不見。再堅持下去,你認為本官還有機會體面退場嗎?陸侍中那人,軟硬不吃。指望他順水推舟幫我們一把,根本沒可能。”
他走進茶室,在矮幾前席地而坐。
劉詔說道;“按理,你得再一次上本請辭。接著父皇會寫下大大的‘準’字。以父皇的脾氣,年底封衙之前,就會解除你的職務,讓陸侍中頂上。就因為你的一個舉動,我們前面的努力,算是前功盡棄。”
李大人故作高深地說道:“下怎知是前功盡棄,而非柳暗花明。”
劉詔瞇起眼睛,“此話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