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詔前往未央宮。
母子見面,氣氛有些緊張。
文公公知趣,帶上所有宮人退出寢殿,獨留母子二人。
劉詔輕咳兩聲,似乎嗓子卡出了,難受。
“母后感覺好點了嗎?”
“你不會為難老四吧?”
母子兩人同時開口,說著不同的內容。
然后又齊齊皺起眉頭,氣氛更加緊繃。
噗嗤!
劉詔低頭,笑出聲來。
眉梢眼角滿是嘲諷。
“在母后眼里,朕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冷酷無情,為了皇權人人皆可殺?亦或是耳根子軟,沒主見的男人?”
裴太后呼吸變得急促,眼神透著不耐煩。
“你只需告訴本宮,你會不會為難老四。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難道也無法回答嗎?”
劉詔搖搖頭,“朕的問題,顯然母后沒有聽進心里。朕就直說吧,他是朕的兄弟,朕不會要他的命。”
裴太后頓時松了一口氣,緊繃的面容明顯放松。
“本宮替老四謝謝你。”
“讓老四自己進宮謝恩。”劉詔語氣嚴厲,不容反駁。
裴太后張口結舌,愣了下,才說道:“你對他太嚴厲了。”
劉詔不滿,“朕對他何曾有過要求。難道他是殘廢,進宮謝恩也做不到嗎?”
裴太后擺手,“本宮累了,不想和你吵。改明兒,本宮派人去王府,叫他進宮謝恩。你呢,對他和善點。別一見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處處挑他的錯。他再混賬,你們也是打折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
劉詔嗯了一聲,“朕有個問題,藏在心頭許久,母后可否為朕解惑。”
“你問吧!”裴太后這會心情好,只要不吵架,她樂意同劉詔多說幾句。
劉詔把玩著大拇指上的扳指,輕聲問道:“朕十二歲那年,受了傷從外面回來。當日老四調皮,從樹上摔下來擦破了一點皮。母后守在老四身邊,緊張了一夜。朕這邊,母后就只匆匆看了眼,流血不止的傷口也沒能讓母后多留片刻。朕就想問問,母后心里,朕到底算什么?”
裴太后面色僵硬,她目光復雜地看著劉詔。
劉詔譏諷一笑,“父皇將皇位傳給兒子,母后一度癲狂,甚至讓朕將皇位讓給老四。朕難道不是母后的兒子嗎?如此偏心,不覺著虧欠嗎?”
“哎……”
裴太后近一年,衰老極快,沒了當年的精氣神。
她不想吵,也吵不動。
她虛弱地說道:“你們兩兄弟,本宮的確偏心老四。”
陸詔嘴角扯動了兩下,沒有作聲。
裴太后緩緩說道:“老四說話早,一歲多的時候,每天娘親娘親的叫嚷,追在本宮后面像個小跟屁蟲。你說話晚,差不多兩歲半的時候才開始說話。但是你和本宮不親近,本宮抱你,你卻十分抗拒。
你們兄弟,都是奶娘嬤嬤帶大,無論什么時候,老四和本宮都很親。而你,本宮說句難聽的話,你生來鐵石心腸,誰都捂不熱。一次兩次……十次八次,時日一長,本宮也失去了耐心,轉而對老四投入了更多的關心。人嘛,都喜歡乖巧貼心的孩子。”
劉詔譏諷一笑,“因為朕小時候不親近你,你就偏心到視朕為仇寇。”
裴太后苦笑道:“本宮也不想這樣。只是你主意正,這么多年,你何曾聽過本宮的話。換做劉御他們,次次同你作對,你能高興嗎?你看到他,你不覺著他討人嫌嗎?”
“就算朕認為他是討債鬼,但是該給他的,朕一定會給他。絕不會因為嫌棄他,而奪走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劉詔擲地有聲。
裴太后老臉通紅,很沒面子。
“世間的事情,都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本宮偏心老四,忽略你,甚至打壓你,的確對你有所虧欠。但是本宮不后悔!老四是本宮最喜歡的孩子,本宮當然想將一切好的東西都留給他。此乃人之常情。”
劉詔點點頭,冷聲道:“朕明白了!在你心目中,無論朕做得多好,都不如老四。”
裴太后搖頭,“不,你比老四強太多,這一點本宮一直都清楚。但是論感情,你不如老四。本宮一直都是感情用事,你若是想要真相,這就是真相。”
劉詔笑了起來,“好一個感情用事!終歸在你心目中,朕不如老四重要。罷了,都一把年紀,朕又何必計較這些。母后好好保養身體,得空朕就來看望你。”
說完,他就打算結束此次談話。
真是心累啊!
何苦來哉,自找不痛快。
裴太后張張嘴,似乎是想挽留劉詔,可是到最后她都沒有把挽留的話說出口。
劉詔離去,文公公進寢殿伺候。
裴太后渾身疲憊地靠在羅漢榻上。
“他心頭恨著本宮!”
這是一句陳述句。
縱然有人辯解不是那樣的,裴太后也會堅持自己的判斷。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
文公公嘆了一聲,“陛下心結太重。”
裴太后自嘲一笑,“以前,本宮也恨著她。而今,恨不恨的,已經沒那么重要。”
“娘娘說的是!總有一天,陛下會想明白的。”
裴太后面色凄苦,“本宮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文公公一聽,急了,“娘娘千萬保重身體。太醫開了膳食單子,為娘娘調養身體。娘娘只要配合太醫,身體會越來越好。”
“好什么好啊!一大把年紀,再好能好到哪里去。本宮比先帝多活了幾年,已經是賺到了。”
“娘娘怎么能這么說。娘娘本來就比先帝年輕幾歲……”
“行了行了,本宮知道你想說什么。本宮這幾天累得很,心浮氣躁。如今老四確定沒事,過幾天,本宮肯定能好起來。”
文公公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是裴太后身邊的人,裴太后要是人不在了,他自然沒了前程。
去皇陵守墓吧!
這個結果已經算是比較好的,至少能夠善終。
他可不敢指望,裴太后不在后,皇后娘娘會重用他。
那都是陳大昌,常恩之類的人物,才能享受到的殊榮。
蕭琴兒憋著一股勁。
她已經連著兩次同劉議說到自己的想法。
“我想殺了蕭淑兒那個賤人!”
劉議勸她:“朝中局面看著緊張,其實都是瞎胡鬧。我或許是對皇兄不夠恭敬,但是絕無造反之意。這一點,皇兄心頭門清。御史鬧了那么長時間,金吾衛一直沒動靜,這回肯定是虛驚一場。你呢,也別整天說要殺人的話。”
“你怎么斷定是虛驚一場?萬一陛下惱了你,想要借機對你……屆時這個家可就完了。”
蕭琴兒說到激動處,直接哭了起來。
她抹著眼淚,心頭怕得很。
劉議寬慰她,“我了解皇兄的脾氣,我保證這回是虛驚一場。你就是杞人憂天。”
“我是擔心你,你竟然說我杞人憂天。姓劉的,你有沒有良心。”蕭琴兒怒了。
劉議卻笑了起來,“這就對了!別整日哭哭啼啼,難看得很。皺紋都哭了出來。”
“哪里有皺紋?你可別胡說。”
一聽臉上出現了皺紋,蕭琴兒慌了,急忙找鏡子左看右看。
肌膚一如既往的精致,眼角還是三條細紋,沒多沒少。
知道自己受騙,她怒火中燒,“劉議,你混蛋!”
劉議哈哈一笑,“我逗你開心。現在不焦慮了吧。”
蕭琴兒朝他打去,打了好幾拳才解氣。
她氣喘吁吁坐在椅子上,“蕭淑兒那個賤人,她陷害你,你就不生氣?”
劉議搖頭,“她也就這點手段,不足為懼。而且同樣的手段,她不能用第二次。”
蕭琴兒氣呼呼,“你對她太過寬容。莫非就因為她喜歡你?”
劉議皺眉,“你腦子進水了吧!說什么胡話。難不成還能真殺了她嗎?她是太妃,遠著她就行。”
蕭琴兒咬牙切齒,“這口氣我咽不下。”
“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報復回去。”
劉議鄭重說道:“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歷朝歷代,對待先帝的妃子,都比較寬容。她是太妃,伺候過父皇,皇兄多少也會給她一份體面。”
所謂原則性的錯誤,主要是指男女方面,或是伙同別人造反之類的情況。
蕭淑兒是聰明人,她不會犯原則性的錯誤,給人抓住把柄。
蕭琴兒咬著后槽牙,“照著你的說法,只要她沒被人逮著把柄,就可以富貴一輩子?”
“差不多吧!”
“她陷害你的事情,難道就不能治罪?”
“可以治罪!前提是皇兄愿意插手這件事情,愿意替我討回一個公道。不過很顯然,皇兄不樂意管我的事情。他嫌棄我!”
說到嫌棄二字,劉議語氣都變了。
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好,很煩躁,很惱火。
蕭琴兒很干脆,“那我們自己想辦法弄死她!我就不信,找不到她的軟肋。”
無論如何,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弄死蕭淑兒。
蕭淑兒先動手,害她全家。就別怪她不顧念姐妹情誼。
劉議沒心思想報仇的事情。
此刻,他很喪!
他只想喝酒,不去面對自己不如劉詔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