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琴兒提著酒,去見蕭淑兒。
蕭淑兒剛和兒子兒媳告別完,聽聞蕭琴兒上門,她挑眉一笑,眼中寒光閃爍。
老九劉諄暴跳如雷。
“她竟然還有臉上門找母妃喝酒,她怎么這么不要臉。要不是她,母妃也不會……”
蕭淑兒抬手制止兒子。
“本宮技不如人,輸她一籌,本宮認栽。她算計本宮,本宮也算計過她,本宮和她已經扯平了。你不許追究本宮的死。忘了本宮同你說的話嗎?你安分守己,宮里自會給你一份富貴。你若是上躥下跳,咱們這位陛下可不是開善堂的,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老九劉諄氣得肝痛。
“難道要放她進來?母妃見了她,就不生氣嗎?”
“生氣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將人請進來,你和你媳婦回避。”
“兒子不走!兒子要留在這里!”
“本宮和親姐姐談話,你湊什么熱鬧。滾!”
蕭淑兒說一不二。
老九劉諄沒法子,只能灰溜溜離開。
姐妹見面分外眼紅。
“姐姐怎么來了?”蕭淑兒笑盈盈的模樣,溫柔似水。
蕭琴兒一臉嚴肅,“我來送你。”
“瞧著姐姐的模樣,莫非是哭過?天啦,是誰惹姐姐不痛快?”
蕭淑兒假裝關心,將蕭琴兒上下打量。
“嘖嘖嘖,本宮怎么感覺到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姐姐是特意來看我笑話嗎?明兒我就要死了,你可稱心如意了。”
她說完,便掩著唇角咯咯咯地笑起來,眉眼間全是柔情。
蕭琴兒一臉凄苦,仿佛要死的人是她。
她將酒壺放在桌上,“送你一程!我們姐妹差不多有二十年沒坐在一起喝酒,今兒不如一醉方休。”
蕭淑兒掃了眼酒壺,“姐姐就不怕趁你喝醉,本宮將你殺了嗎?畢竟我落到今天地步,全都是拜你所賜。”
“你都知道了?”
“人都要死了,哪能不知道。他也死了,我也快死了,礙眼得人都死了,姐姐高興嗎?”
說完,蕭淑兒坐在桌前,主動提起酒壺斟酒。
臨死之前,和自己的死對頭喝一杯,也是一件快事。
“我說我不高興,你信我嗎?”蕭琴兒鄭重問道。
蕭淑兒自斟自飲,端著酒杯斜了她一眼,譏諷道:“姐姐處心積慮將我弄死,結果如你所愿,你卻不高興。你這樣子,讓我很為難啊!”
蕭琴兒跟著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輩子姐妹,我敬你。”
碰杯,一口喝干。
她擦擦嘴角,自嘲一笑,“我本該高興的,結果怎么都高興不起來。這些年,我一直想著弄你的把柄,想著怎么報復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我終于成功了,卻沒想到我竟然高興不起來。我甚至還哭了一場。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蕭淑兒一雙美眸顧盼生輝,“你干什么哭啊!你想要報復我,你成功了,你該高興才對。”
蕭琴兒呵呵冷笑,“別做出這副樣子,一看就假得很。我們是親姐妹,你了解我,難道我不了解你嗎?你心里頭早就恨死了我,又何必沖我笑嘻嘻。你想知道我為什么哭,那是因為一想到我們姐妹為了劉議這個男人反目成仇,鬧到今天局面,突然覺著不值。”
蕭淑兒靠近她,悄聲說道:“等我死了,要不你把劉議表哥也弄死,不就痛快了。再說,我一個人在下面孤零零的,有他陪著我,我就不寂寞。你的良心也就不那么痛了。”
蕭琴兒哈哈一笑,“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就盼著他死,是嗎?甚至盼著他能死在我手中。”
“姐姐錯了。”蕭淑兒瞬間拉開同對方的距離,“我最大的愿望,是想親手弄死劉議表哥,叫他跟著我一起上路。很顯然,我這個小小的心愿無法達成,只能拜托姐姐。姐姐舍不得弒夫,我不勉強你。你和我畢竟是不同的,你做一個決定,多難啊!瞧瞧,你為了我,還哭了。可見你內心還是善良的,你不是一個純粹的惡人,真可悲。”
說完,蕭淑兒就咯咯咯笑起來。
笑聲譏諷又邪惡。
蕭琴兒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就是個瘋子。”
蕭淑兒甩了她一個白眼,“姐姐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我是瘋子。其實我不恨你,我報復你,你再報復回來,天公地道。我快死了,只是證明我技不如人,我輸得心服口服。我只是討厭你,深深地討厭你,從小到大一直討厭你。”
“所以你就要處處同我作對,討厭到想要弄死我?”
“不,你錯了!我從未想過讓你死,我只是想讓劉議表哥死。他是個禍水,他要是死了,我們姐妹說不定還有機會和好如初。”
“全都是狡辯!”
蕭琴兒很憤怒。
她本來該傷心的,應該心平氣和送蕭淑兒最后一程。
可是對方說話實在是太難聽,像是個巫婆。
一開口,就能拉一大波仇恨值。
她喝下一杯酒,這會她不難受了,卻也不高興。
她鄭重對蕭淑兒說道:“一路走好!每年清明,我會給你掃墓。”
“換個時間掃墓吧。我家老九記恨你,清明掃墓可能會碰到他,場面鬧得難堪,大家都不痛快,就連身在地下的我也不會痛快。”
蕭琴兒笑了笑,“好!我就換個時間掃墓。你都快死了,卻如此灑脫,這一點我很佩服你。”
“不灑脫不行啊!”蕭淑兒一臉風情的笑,笑容溫柔如水。
蕭琴兒抹了一把眼淚,“我對不起你!我敬你!”
蕭淑兒抱著她,“干什么說對不起我。你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你為了維護自己的家庭,孩子,狠狠反擊敵人,沒有錯。哎,你這人永遠都是這個鬼樣子,做了決定偏又后悔。”
“我沒有后悔。”
“那你哭什么哭?”
“畢竟是姐妹,你要死了,我還不能哭一哭嗎?”
“我若是你,我就會大擺宴席慶賀。”
“所以你是瘋子,我是正常人。”
蕭淑兒撩起蕭琴兒的下巴,“我們都老了!請記住我最美的樣子,別太想我。還有,做過就別后悔,也別說不值得。其實我是佩服你的,為了復仇你竟然能堅持這么多年,你很強。”
蕭琴兒疑惑,“為什么你會反過來安慰我?”
“因為你是傻子啊!”
蕭琴兒自嘲一笑,“果然是死性不改。”
兩姐妹相視一笑。
一切的仇恨,在這個笑容中,都化為虛無。
丫鬟斗膽敲門,“娘娘,侯府老夫人來了。”
“母親來了!”蕭琴兒一下子緊張起來。說不怕,心頭還是慌。
“你能來,母親自然也能來。將老夫人請進來。”這蕭淑兒吩咐丫鬟。
丫鬟領命而去。
姐妹二人俱都沉默下來,一直等到蕭老夫人到來。
蕭老夫人老淚縱橫,一進門,就抱著蕭淑兒痛哭流涕。
蕭琴兒尷尬地站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
她應該離開這里,雙腳卻仿佛生了根,動彈不得。
“母親別哭,我好得很。”
“你都要死了,好在哪里!”蕭老夫人掩面痛哭。
進門后,她第一次拿正眼看著蕭琴兒,幾步沖上前,抬起手,作勢就要打。
蕭琴兒站在原地,沒有抵抗,面無表情地迎接即將落在臉上的巴掌。
然而,蕭老夫人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來。
她一聲嘆息,瞬間蒼老。
她心灰意冷,“你如今貴為王妃,老身不能打你。可是你怎么狠得下心腸,她是你的親妹妹啊!你害死了你的親妹妹,你良心不會痛嗎?”
蕭淑兒拉住蕭老夫人,“母親別罵姐姐,她只是做了她該做的事情。我有今天,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你糊涂啊!”蕭老夫人痛哭失聲,“你怎么這么糊涂!你是太妃,身份尊貴,你只要守著皇家的閨女,一輩子平平安安,不好嗎?為何要行差踏錯,還被琴兒抓住了把柄。為什么啊?”
蕭淑兒笑了笑,“因為我想!”
蕭老夫人指著她,“你,你,你果然糊涂了。”
“母親,女兒從未如此清醒過。你就別瞎操心了。”
蕭老夫人哭得不能自已,“白發人送黑發人,你這是在剜我的心啊!”
“把老夫人送走!”蕭淑兒當機立斷。
這么哭下去,怕有個三長兩短。
下人領命,架著蕭老夫人的胳膊,將人送走。
蕭淑兒倚在門框上,目送她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蕭琴兒來到她身邊,“我也很疑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道一旦東窗事發會有什么后果,你為何還要去做?”
蕭淑兒冷冷一笑,“因為我愿意!我想替自己活一次,哪怕僅僅只有一天,我也樂意。”
蕭琴兒不理解。
蕭淑兒自嘲一笑,“我也不瞞你,我后悔了。當初我不該沖動之下決定進宮選秀。宮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尤其是做皇室寡婦,更不是人過的日子。早知道生活如此無趣,我不如找個小男人嫁了,倒能過得輕松愜意。”
她回頭看了眼蕭琴兒,“你想笑話我,盡管笑吧!我都要死了,沒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