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儀快生了吧。”
薛貴妃笑瞇瞇地問了一句,目光卻掃向了江淑儀。
江淑儀微微垂首,沒有回應薛貴妃。
薛貴妃心中警鈴大作,她的目光沒有糾纏江淑儀。她柔柔一笑,朝李昭儀的肚子看去。
李昭儀輕聲一笑,“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
薛貴妃笑道:“恭喜!這一胎定是個皇子。陛下,臣妾說的可對?”
天子哈哈大笑,“自然是皇子。”
坐在下面的諸位皇子,聞言,表情全都不淡定。
薛貴妃眉目顧盼之間,不動聲色地同賢妃,蕭淑妃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笑了起來,問江燕,“不知江淑儀什么時候能夠懷上龍種?”
江燕低眉順眼的樣子,笑了笑,說道:“該有的時候自然會有。陛下龍精虎猛,臣妾這肚子,遲早會有動靜。”
天子一把攬住江淑儀的肩膀,“愛妃這話沒錯,朕定會讓你懷上龍種。”
江燕柔媚一笑,“臣妾敬陛下一杯。臣妾先干為敬!”
江燕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飲下。
亮杯底的時候,她的目光穿過天子,看向另外一邊的李昭儀。
李昭儀眉目含春,似笑非笑。
趙王忍不住,想站出來說話。
薛貴妃察覺到他的打算,雙眼一瞪,阻止了趙王接下來的動作。
顧玖坐得有點遠,聽不清前面在講什么,卻能清楚地看見春風得意的江燕。
不同了,完全不同了。
同當年那個還有些戰戰兢兢,有點自卑又自傲的小丫鬟相比,如今的江燕渾身散發著光芒。
她就是江淑儀,江淑儀就是她。
淑儀的光環籠罩全身,氣場完全不同。
顧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當年,她只是想看看江燕能爬到什么高度,沒想到她真能爬上來。而且看樣子,她和薛貴妃之間已經產生了矛盾。
根基不穩,就和薛貴妃翻臉,她哪來的底氣?
顧玖正疑惑的時候,就聽天子大聲宣布,“從今日起,江淑儀搬出甘露宮,搬進鐘粹宮,居正殿,為一宮之主。”
眾人齊齊變色。
只有被封妃的妃子才有資格居住正殿,為一宮之主。妃位以下,只配住偏殿,甚至是閣樓,廂房,耳室。
就像薛貴妃,她是甘露宮的一宮之主,居正殿。
蕭淑妃是長春宮的一宮之主,同樣居正殿。
賢妃亦如此。
后宮從未有過妃位以下的人居正殿,為一宮之主。
薛貴妃心頭砰砰砰亂跳,沒想到天子接著又宣布李昭儀搬出偏殿,搬入正殿,為一宮之主。
薛貴妃頭暈腦脹,腦袋充血,讓她渾身難受。
怎會如此?
陛下昏聵嗎?
“陛下,這不合宮規吧。”賢妃輕聲提醒。
天子聞聲,朝賢妃看去,目光瞬間一冷。
“賢妃陰謀下毒謀害李昭儀,謀害朕的皇子,去妃位,貶為婕妤。”
什么?
眾人大驚失色。
賢妃下毒害李昭儀,有沒有搞錯?
“陛下,臣妾冤枉啊!”
賢妃臉色煞白。
此時,有內侍上前,要扒掉賢妃身上的朝服。既然去了妃位,自然沒有資格再穿妃子朝服。
“住手!”
燕王跳出來,對扒衣服的內侍拳打腳踢。
內侍不敢再動,只能候在邊上,等待天子的進一步指示。
燕王跪在地上,“父皇,母妃為人一向慈善,絕不可能下毒暗害李昭儀,更不可能謀害未出生的皇子。這里面一定有誤會,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母妃,請父皇明察。”
天子板著臉,不怒自威,“此事已經查明。朕意已決,你休要胡攪蠻纏,否則朕連你一起罰。”
燕王大驚失色,不敢置信。
其他人同樣不敢置信。
裴氏攥緊拳頭,李昭儀這個女人好生厲害,不動聲色就扳倒了賢妃。下一步會不會就是淑妃娘娘。
她心里頭慌亂無比。
顧玖咬著唇,喉頭有些難受。
她朝坐在對面的劉詔看去。
劉詔沖她微微搖頭,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這個局面,顯然是失控了。
天子老邁昏聵,頻出昏招。當然也可以說是神來之筆,用兩個新人打破了后宮的平衡。
后宮平衡一旦打破,自然會影響到朝堂,影響到整個奪嫡之爭。
局勢越發復雜。
“陛下,臣妾若是下毒害李昭儀,臣妾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世世為娼。”
賢妃發下重誓,目光冷冽,神色堅定。她看著天子,又像是看著李昭儀。
李昭儀不與賢妃交鋒,她縮了縮身體,朝天子身邊靠去。一副被嚇壞的模樣。
天子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別怕。
李昭儀甜甜一笑,“臣妾只能依靠陛下。”
天子對賢妃說道:“朕過去也以為你慈善,卻沒想到心如蛇蝎。下毒一事,已經查明,你休要狡辯。來人,扒掉賢妃的朝服,將她帶下去。”
“臣妾不服。臣妾沒做的事情,臣妾絕對不認。”
天子冷漠地看著賢妃,冷酷道:“將她帶下去嚴加看管。”
“陛下!”
薛貴妃突然出面,“請問陛下,李昭儀什么時候在哪里中的毒,請了太醫嗎?孩子要緊嗎?”
一開始天子很怒,都準備收拾薛貴妃。后來聽到薛貴妃關心李昭儀,天子才緩了緩表情。
“賢妃下毒的陰謀沒能得逞,被人及時發現。下毒的人全部抓獲,據交代,他們都是受賢妃指使。”
薛貴妃一聽,就知道李昭儀自導自演了這出戲。
真沒想到,她才進宮兩年,就有人肯替她賣命,陰謀攀咬賢妃。
這女人下手太過狠毒,不能不除。
薛貴妃面上,明顯松了一口氣,“昭儀妹妹沒有喝下帶毒的食物,那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
李昭儀輕聲說道:“多謝貴妃娘娘關心,幸虧臣妾身邊的宮女機靈,發現不對勁,臣妾才躲過一劫。要不然,臣妾就見不到陛下。賢妃你害我就算了,為何還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好生歹毒啊。”
賢妃顯然也明白了這就是一出戲,這么明顯的事情,偏偏天子就相信了。
她呵呵冷笑,突然站起來。
幾個內侍如臨大敵。
李昭儀也朝天子身邊靠去。
賢妃指著李昭儀,“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陷害我?你說啊?”
李昭儀眼淚瞬間出來,一臉無辜地說道:“你說什么,我聽不明白。分明是你要害我,我怎會陷害你。陛下,請您替臣妾做主。”
天子怒斥賢妃,“退下!朕念在往日情分,不深究此事。若是你不知趣,休怪朕無情。”
“哈哈!”
賢妃大笑起來,“臣妾明白了,臣妾真是小看了昭儀娘娘。臣妾告退。”
賢妃大步朝承暉殿外走去。
“母妃!”
燕王大聲呼喊。
賢妃,不,現在該改稱舒婕妤,她回頭看著燕王,嘴唇上下哆嗦了幾下,才將心頭的話說出口。
“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燕王心中憤恨無比,雙眼通紅,他重重地點頭。
舒婕妤大步離去。
燕王攥緊拳頭,他是對付不了李昭儀,那他就從李昭儀的家人下手。
以李家那群吸血鬼的德行,他不相信找不到把柄。
他一定要將李昭儀一家人碎尸萬段,如此,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不用內侍提醒,燕王自己從地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回到位置上坐好。
大殿內氣氛凝重,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連笑都不敢笑。
就怕天子突然發作,降下滔天怒火。
薛貴妃,蕭淑妃二人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自天子登基,賢妃就陪伴在天子身邊。
三十多年的感情,竟然比不上一個懷著身孕的新人。那肚子里,懷的到底是不是皇子,誰能說得準。
孩子都沒生下,天子就急不可待地對賢妃動手。等到李昭儀生下孩子,如果真的皇子,后宮還有她們這些老人的立足之地嗎?
心寒啊!
薛貴妃端起酒杯,以袖遮面,朝另一頭的蕭淑妃看去。
蕭淑妃微微垂首,神色不明。不過看她緊握著酒杯的手,就知道她的內心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她心里頭一定也是翻江倒海,心緒難平。
薛貴妃嘆了一聲,蕭淑妃同她一樣,都是自身難保,全都是苦命人。
賢妃有此禍事,也同賢妃的娘家不給力有關系。
舒家最近十年,逐漸有敗落之勢。
天子對舒家也不怎么待見。
李昭儀轉撿軟柿子捏,知道舒家不行,就設計陷害賢妃(舒婕妤)。天子將計就計,趁機貶賢妃為婕妤,這下子舒家就更沒有復興的希望。
連帶著燕王也跟著受到影響,奪嫡之爭,不出意外,燕王即將出局。
除非,燕王能出奇招翻盤。
這一場家宴,大家都吃得沒滋沒味。
趙王趁機耍酒瘋,大鬧承暉殿。
天子呵斥趙王,趙王竟然學著寧王那一套,直接往地上一倒,打滾。
堂堂王爺,連體面都不要了。
寧王爺趁機鬧場,胡攪蠻纏。
一時間,大殿內雞飛狗跳。還有宗室借著酒勁到天子跟前抱怨訴苦。
宗室日子難過啊,一年比一年窮。
天子乃是圣主,是不是該改改祖宗家法,允許宗室參加科舉,出任地方官員。
否則再過兩代,宗室里面就得出幾個沿街要飯的叫花子。
到時候丟臉的還不是劉姓宗室。
天子不置可否。
其實本朝,并沒有完全限制宗室做官。
比如少府家令,就是宗室。
劉詔他們這些皇孫,身上也有官職。
楚王被封王后,也能參與朝政。
不過,這都限于皇室一脈。
宗室內有不少人,同皇室已經出了五服。嚴格算起來,只能算是同宗。
這些人因為祖宗家法,不能參加科舉,又同皇室沒什么來往,無法同皇室搭上關系。于是乎日子越過越苦,年年都要到少府打秋風,借貸度日。
大周立國一百多年,宗室人口越來越龐大,不許他們科舉,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就等于是斷了他們的前程。
實在是太過苛刻。
宗室老人的建議,也是為了子孫后代謀一個出路。
只要天子廢除祖宗家法,放開限制,宗室子弟也能上陣殺敵,亦或是為官一方。
宗室總歸比外人更可靠吧。
至于擔心宗室造反,純粹是杞人憂天。
一百多年下來,八成的宗室都被養成了廢人,哪有本事造反。
不如給他們一條出路,也為少府減輕點負擔。也讓劉姓子孫出幾個俊杰。
寧王大聲嚷嚷,“老祖宗說得很對,得給宗室一條活路。父皇,你就開恩吧。”
天子直接抄起酒杯,朝寧王頭上砸去。
寧王往地上一滾,躲了過去。
“父皇,你這么暴躁,當心身體不好。兒子也是替皇室宗親們著想。”
“滾!皇室宗親需要你來著想,你把朕放在何處。”
天子怒斥寧王。不是因為寧王說的話有錯,天子惱怒的是,寧王竟然敢在皇室宗親的事情上邀功。
想干什么?收買人心嗎?
這種事情,天子是絕對不允許的。
皇子想要登基稱帝,自然需要皇室宗親的支持。
雖說這份支持,有時候看起來很雞肋。但在關鍵時刻,這份支持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天子當年能順利登基,就和皇室宗親的支持脫不了干系。
皇室宗親在關鍵時刻,助天子一臂之力,天子才能以弱勝強,干掉他的哥哥,登基稱帝。
因此天子深知,施恩給宗室這件事,必須由他這個天子來做。
所有想要染指此事的人,統統都該拖出去斬了。
寧王是皇子,天子沒舍得斬,卻也沒給他好臉色看。
寧王混不在意,打了個酒嗝,干脆躺地上不起來了。
叫他滾出,那是不可能的。滾是不可能滾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滾出去。
寧王如此憊懶,天子被逗樂了。隨他躺在地上,也不讓人扶他起來。
顧玖頭暈。
承暉殿地龍燒得太暖和,加上酒水刺激,有點不舒服。
她同裴氏說了聲,然后起身去外面透口氣。
皇宮,處處張燈結彩,紅紅的燈籠,格外喜慶。
她坐在回廊,吹著開耀三十五年的寒風,再過兩個時辰,就到了開耀三十六年。
天子登基稱帝,已經三十六年,時間過得真快。
有人過來,白仲同容信警惕著。
來的是一位宮女。
“奴婢見過詔夫人。我家主子請夫人到偏殿一敘。”
顧玖打量來人,“你家主子是誰?”
“我家主子是淑儀娘娘。”
江燕要見她?
見她做什么?
顧玖心中狐疑不定,“淑儀娘娘還有什么吩咐?”
“娘娘很想念夫人,想同夫人一敘。時間有限,還請夫人盡快過去。”
顧玖想了想,“前面帶路。”
“夫人這邊請。”
顧玖跟著宮女,來到離著承暉殿不遠的偏殿。
江燕果然在里面等著她。
顧玖走上前,見禮,“見過淑儀娘娘。”
“夫人免禮,賜座!”
說完,江燕揮揮手,叫伺候的人全都退下。
宮人們陸續退下,唯有顧玖身邊的人一個沒動。
江燕愣了下,接著笑起來,她看著顧玖,“本宮有些話想同詔夫人談,不方便其他人聽見。”
顧玖了然一笑,揮揮手。
方嬤嬤帶著人大家魚貫退出。
如此一來,偏殿內就只剩下顧玖同江燕二人。
顧玖面目柔和,眼中帶著笑意,“娘娘令我刮目相看。”
江燕全身放松,懶懶地坐著。
“本宮要感謝夫人,當年若不是你給了本宮機會,本宮不會有今天。”
顧玖輕聲一笑,“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你注定要做人上人。”
江燕眉目含笑,“夫人當年教我讀書識字,給我講道理,是不是早就料想到會有今日?”
顧玖搖頭,“我沒有料事如神的本領。我只是認為,一個人有了容貌,再配上才學和內涵,更能吸引他人的目光,能幫你得到長久的寵愛。”
“夫人見解犀利,本宮能有今日,全賴夫人所賜。若非夫人教我讀書識字,教我道理,本宮這一路走來,不會如此幸運。”
顧玖笑了笑,“恭喜你得償所愿,也由衷的祝愿你能抓住這份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