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世人眼睛里千好萬好的趙清溪,花顏從來就覺得自己是真的比不上。
她是泥里滾的,市井泡的,秦樓楚館里混過的,天下最骯臟的地方她待過,最風流的場所她住過,當然大雅之堂她也踏足過。但總歸,她從小就知道,身為女兒家,她這種是屬于不容于世的。
臨安花家在天下來說是個異數,但即便在自己家里,受長輩兄弟姐姐們千寵萬寵,那也是一邊寵愛一邊搖頭嘆息的。
所以,她還真沒聽人當面這么夸過她,尤其是從這個據說早先鬧著想娶趙清溪的人的嘴里。
他這樣一說,真是把趙清溪踩入泥里看不見了,而將她這個長在泥里的挖出來明晃晃地曬在了天日下。
這差距,可真是天差地別了。
梅老爺子似乎都被梅舒毓說得無話可說了。
梅家的一眾人等看著花顏,她這般隨意閑適如在自己家里半絲不拘束的模樣姿態,還真真是比趙清溪耐看舒服,由不得人不承認,但人家大家閨秀的名聲和品學也不是這樣貶低的,這要傳出去,真是會讓趙家記仇了。
梅老夫人終于受不住了,開口說,“毓兒,你怎能這般胡說胡言胡鬧?你是要氣死我們嗎?”
梅舒毓笑看著梅老夫人說,“祖母,您何必生氣呢?太子表兄雖然是您的外孫,但我可是您的親孫子的。他毀了婚約,我成了姻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總比被陸之凌娶了去的強。”
梅老夫人頓時也啞口無言了。
花顏失笑,她竟不知道,梅舒毓這個梅府不受待見的二公子真是比陸之凌那個因為她公然喜歡他就一副驚駭得天塌了的模樣強多了,梅家所有人都管教不住他,也是讓人服氣。
梅舒毓趁著梅老爺子和梅老夫人不再發難,他“嗖”地一下子又沖上前,一把拽住花顏,“太醫院的人來府里怕是需要些時辰,在這里干等著怪沒意思的。走,我帶你去逛逛園子。”
花顏也不反對,被他拽著,如風一般,卷了出去。
梅家的一眾人等驚得齊齊起身,大夫人快步追了出去,哪里還有梅舒毓和花顏的影子?她臉色發白地轉回身,對著二老喊了一聲,“公爹,婆母,這可怎么辦啊?”
梅老夫人也拿不定主意,看向梅老家主,“你倒是說句話啊,可不能任由毓哥兒胡鬧!被太子殿下知道,這可怎么交代?”
梅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還交代什么?沒聽說嗎?臨安花顏有不育之癥。東宮太子妃怎么能要個不育的女人?”
梅老夫人一噎,“這事兒能是真的嗎?”
梅老爺子冷哼,“太醫院的太醫全部都請來,一診就知,她如此讓請,還能作假?”話落,他怒道,“我看太子這一回,還怎么包庇她。”
梅老夫人頭疼起來,“昨日太子殿下來,聽他話里話外,說得直白得很,無論出什么情況,臨安花顏都會是他的太子妃。今日她來到咱們府里,就弄出了這么一出。這……哎!”
梅老爺子怒道,“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就迷了心竅,這樣的女子,豈能坐鎮東宮將來入主中宮母儀天下?”
梅老夫人腦袋快要炸開了,還是忍不住說,“我看她這個人倒是挺好的,只是不知怎地,就算不論不育之事,怎么能與毓哥兒做出這等驚天動地的荒唐事兒來。”
梅老爺子冷笑,“你看她挺好?那是你沒看見她在春紅倌的模樣。”
梅老夫人揉揉眉心,“哎呦,我這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快給我拿藥來。”
梅大少夫人連忙走到妝匣的柜子里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丸藥,送了溫水讓梅老夫人服下。
梅老夫人服下藥后,擔憂地說,“毓哥兒說帶著她去逛園子,這沒個人跟著怎么行?快派人去找找。怎么說如今也還是準太子妃,可別出了更荒唐的事兒,東宮沒臉面不說,我們梅府也沒了臉面。”
梅老爺子氣道,“那個混賬小子若是要躲,即便是在這府里,那些下人們哪里能找得到他?罷了,丟臉就丟臉,太子殿下一直就不怕丟臉,咱們怕什么?”
梅老夫人覺得今日這藥服下也不太管用,立即說,“既然不找,還是派個人去知會太子殿下吧!這事兒不是小事兒,豈能等閑視之?”
梅老爺子想了想說,“等太醫院的太醫們都來了再派人去知會他吧,免得消息先傳出去,他一句話就先封了太醫院的嘴。”說完,對外面下命令,“來人,傳我命令,封鎖府門,誰也不能往出遞一言半語的消息。”
“是。”有人應聲,立即去了。
梅老夫人覺得她活了一輩子,今日遇到這事兒可真是頭一遭。
她本想著昨日太子殿下來一趟,那誠心誠意娶臨安花顏的模樣,著實讓她這個外祖母雖然對臨安花顏不滿,但也不好再說什么,怎么說也要幫他。
所以,她先是打發了大少夫人一早就去東宮接人,然后親自帶著一眾媳婦們在二門外迎接,給足了她的面子,也代表了梅府支持太子娶她的心意。
可是她怎么也沒想到,本來覺得不會出什么差錯,卻偏偏轉眼就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所謂梅舒毓一個巴掌,再加上臨安花顏一個巴掌,這兩個巴掌初次碰面拍在一起,竟然打了個脆響。讓她真是措手不及。
這……可如何是好?
梅府的一眾人等愁云慘淡,心里頭皆七上八下地想著這事兒可怎么解決時,梅舒毓帶著花顏出了福壽園,風一般地攜著她掠去了后花園。
后花園有一處碧湖,有圍湖林立的山石,有水榭亭臺,還有兩處倚湖而建的院落。
梅舒毓帶著花顏掠進了水榭亭臺里,見她面上波瀾不驚,不以為意,他放開手,對他一笑,“我早就聽聞你不喜歡嫁入東宮,原來是真的。”
花顏看著這一片湖光山色,想著不愧是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娘家,她笑著說,“一直都是真的,從不作假。”
梅舒毓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認真地問,“你當真不育?”
花顏點頭,“當真,這事兒我還真忘了,還要感謝你提醒。”
梅舒毓挑眉,“不像啊,據說女人最會騙人。”
花顏大樂,“這種事情難道還要看像不像的嗎?我又不同于別的女子,若是因為這種事情就整日里哭喪著臉,那還不如不活了。早先確實忘了,如今若是因為這個能擺脫婚約,那我可是會高興得做夢都要笑醒的,對比嫁入東宮,我寧可不育。”
梅舒毓見她煞有介事,似乎真是如此,他呆了呆,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他無言了一會兒,說,“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所有女子中最特別的與眾不同的。”
花顏失笑,“因為你是高門貴裔府邸里的公子哥,沒在市井里打過滾生活過,所見女子皆是名門閨秀。所以才覺得我特別不同,市井巷陌里多的是我這樣不入流的女子。”
梅舒毓想了想搖頭,“不是,我見過市井巷陌里的女子,但也不是你這樣。”話落,他撓撓腦袋,“我說不出來,總之是你與她們都不同。”
花顏抿著嘴笑,看著他說,“你是真喜歡趙清溪吧?”
梅舒毓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花顏笑吟吟地說,“眼睛,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你今日在書房里定然與梅老爺子據理力爭過了,可惜,梅老爺子死活不去趙宰輔府提親,一是認為你配不上人家趙小姐,二是覺得趙宰輔鐵定看不上你,所以,死活不去丟那個臉。你覺得說不動你祖父,估計也說不動你祖母,你娶趙清溪沒戲的,正好見了我,趁機便鬧一場,也讓他們心里不舒服一番。”
梅舒毓哈哈大笑,“原來你竟真是一個聰明至極的女子,怪不得太子表兄說什么都不取消與你的婚事兒了,想必他是十分了解你的好。”
花顏哼哼了一聲,轉過身,淡淡地說,“他了解我的好與不好都是沒用的,我說不嫁入東宮,是真不嫁的,哪怕他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寧可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