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鸞微微偏頭,做工精美的茶盞擦著她的臉頰呼嘯而去,打倒了墻上。
陶瓷清脆的破裂聲傳來,茶水淋漓一地,茶香撲鼻而來。
“脾氣真大。”朱鸞嘆了口氣,說道,“那只是最壞的可能性而已,又不是一定會死,你做什么要咒我。”
晉陽公主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女纖細柔弱的身體,眼里的嫌棄溢于言表。
“就憑你現在這個破破爛爛的身體?”她嗤之以鼻,“你之前不還說你的神魂丟了一半嗎?你給我老實說,現在情況如何?”
“神魂很安定,”朱鸞微笑著答道,“起碼收拾你是沒問題的。”
“我沒心思和你說笑,”晉陽公主收起臉上懶散的表情,正色道,“之前的那件事,唯一解蠱成功的鬼胎的事,”她的聲音變得艱澀起來,“你死了之后,母親告訴了我。”
原來如此。
朱鸞還在想晉陽公主為什么反應那么激烈。
之前她和白老太君所說的“堂哥和堂姐估計是年紀最大的鬼胎了”這句話沒有作假,而觀海對白老太君所說的“沒有聽說過此蠱得解的鬼胎”這個說法也有隱情的。
但這世上,的確是有鬼胎解了鬼鴆之蠱,平安長大的。
不然她也不敢和白老太君夸下海口,說此蠱可解。
正如觀海所說,鬼鴆之蠱,源自大周后宮,只有在后宮這樣一個對子嗣渴望直至癲狂的地方,才能催生出這種惡毒至斯的蠱毒。
后妃爭寵,比起制造意外讓其他懷孕的后妃滑胎,這種蠱顯然更加高明。蠱卵極其細小,任何驗毒的措施都無法察覺。在其他妃子懷孕期間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自己對頭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原本滿懷希望的產婦便可飽嘗這世上最為深刻的惡意。
自己的后妃滿懷希望生下的龍種,卻是個畸形的鬼胎。
這種皇室的丑聞,沒有哪個天子能接受。
等待母親和孩子的,只有一個死亡的結局。
這樣好的東西,在后宮迅速蔓延開來,大周后宮的寵妃們都難以幸免。
哪怕是天后娘娘。
這是皇室最為隱秘的內聞,當年的天后娘娘曾下懿旨在后宮剿滅此蠱,就是因為她的第一個女兒就是喪命于鬼鴆之手。
心志堅韌如天后娘娘,在生下鬼胎之后從大出血的生死關頭挺了下來,不惜和成宗皇帝決裂也要保護丑陋的女兒,但那個女兒依然在三歲的時候被鬼鴆吞噬殆盡,早夭。
十年后,再次懷孕的天后娘娘為了不重蹈之前的覆轍,決心徹底剿滅此蠱。當時天后娘娘動用了手中所有的暗衛,搗毀了后宮中幾個窩藏子蠱的地點,并找到了母蠱的所在。
負責毀滅母蠱的,就是公主。
鬼鴆之蠱的抵抗力很強,水淹不死,火燒不滅,刀砍不傷。
天后娘娘無意中發現公主身負的朱雀神魂的真血與之相克,找到的子蠱全部讓其一把火燒掉,隨后又派公主去剿滅母蠱,母蠱也成功消失了。
“這不怪你,”朱鸞看著晉陽公主,緩緩道,“是我當時和娘娘太心急了。”
“如果不是你之前意外的死了,母親可能一輩子都不愿意告訴我這件事,”晉陽公主冷冷說道。
“娘娘是為了你著想,”朱鸞道,“畢竟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娘娘不想讓你覺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誰能想到,皇室時隔十年誕生的公主,曾是一個鬼胎呢?”晉陽公主自嘲的笑了笑,“傳出去會滑天下之大稽吧。”
是的,沒人知道,晉陽公主曾經是一個鬼胎。
這是足以震動朝野的事,一直被捂得嚴嚴的。
所以觀海住持對白老太君說了謊。
在母蠱被殺死的五個月后,天后娘娘再次生產,生出的小公主依然是一個鬼胎。
天后娘娘無奈之下,請來了醫術通神的觀海和尚。
觀海和尚提出要母蠱之血方能解蠱,這時天后娘娘和公主才為貿然殺死母蠱這件事而懊悔不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觀海在聽說了母蠱被殺死的過程后,提出要用公主的血一試。
“母后說,是你的血救了我。”晉陽公主低聲說道。
“啊,因為在殺母蠱的時候,我的手和母蠱同時被羽箭射穿,我的血和母蠱的血相融了,而且朱雀神魂的血的確和鬼鴆有相克的作用呢,”朱鸞淡淡笑道,“所以當時觀海才提出用我的血。”
“雖然現在是轉世了,但神魂的確是歸位了,估計這次我的血也是能派上用場的。”她的聲音十分平靜,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情一樣。
“但母后說你那次就差點死了!因為之前破境后神魂不穩,隨后大量失血,差一點就神潰了!”晉陽公主緊咬嘴唇,高聲說道。
“那一次是觀海第一次解毒,沒有找全輔助的藥材,我記得他之后開的方子上的藥材宮里后來都是常備著的,你出門也一直有帶,這次如果能聚齊這些藥材,至少有五分的把握。”朱鸞笑了笑,聲音柔和,像是在安撫晉陽公主一般說道。
“五分,”晉陽公主的眼中染上一抹不安,“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冒上這么大的風險?我不記得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心了!”
的確,朱鸞微微低下頭。
她溫柔微笑的顏容上看不出什么憐憫之色,無論前世今生,朱鸞的字典里是沒有好心這個詞的,畢竟過度的仁善和她的世界無緣,如果有人問她,她一定很無辜的問你,什么叫好心?能吃嗎?能用嗎?
前世今生數十載,其間的起伏顛簸波譎云詭,生死一線恩義相負,她一直經歷著的東西不知驚險了多少倍冷酷了多少倍去,前生里那些錦繡榮華,那些無盡凄慘的靈魂,飄杵的鮮血,無辜的生靈,凄厲的面容……她早已來過,經過,看過,而且看得,太多。
她昨天還剛剛殺了一個人。
所以在看到朱戎所中的鬼鴆之后,雖然是白老太君當場采取決絕的舉動,但只要她原意,是可以當場叫破,而不是通過給小丫頭塞紙條這樣隱晦的方式。
如果白老太君沒有發現那個紙條,沒有連夜追到莊子里,沒有孤注一擲的選擇暫時相信她,也就沒有現在的這些事了。
也許已經過上了省心的種田生活,朱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