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鸞站在雪白的荒原之上,原本風暴肆虐的世界里,颶風正在平息。
刺目的陽光變得溫和起來,像是一層暖洋洋的被子,又像是溫柔的雙手,撫摸著瘡痍的大地,大片碎金般的塵土被微風吹動,騰起一層細沙,覆蓋在新生的幼苗之上,冰川融化而成的河流也不再波濤洶涌,而是變得安靜祥和,潤物細無聲地滋潤著朱鸞腳下干涸的荒原。
難以想象的生機在這個奇異的空間中彌漫開來。這是生命的氣息,不是簡單粗暴的重造與新生,這股氣息是甜美的,是這個世界自己煥發出的力量。植物在生長,春風在吹拂,溪水在緩緩流淌,漸漸的,原本細弱的綠藤變得粗壯,上面長出更多的葉子,一旁的青青小草也逐漸萌發,然后蔓延成為草原。
綠藤變得茂密起來,像是一塊綠油油的絨毯,有零星的小花點綴在其中,蝶與鳥隨之飛舞,看上去欣欣向榮,賞心悅目。
朱鸞看著眼前的風景,也不禁覺得歡喜。
但美中不足的是,覆蓋上綠地的地方僅僅只有最初泉水涌出的一塊地方,不遠處的荒原依舊雪白干澀,沒有色彩。
雖然很小,但這樣的一片生機給朱鸞虛弱的身體帶來了一部分力量。當忘塵藥丸的藥力繼續往下,進入朱鸞的丹田之時,她終于取回了部分的意識。
“她是為了救你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這個家伙給我好好的負起責任來!”
耳畔傳來女孩子激烈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
晉陽啊。
朱鸞眼皮有千斤重,疲憊地躺在床上意識模糊地想著。
此時又有低沉的男子的聲音傳來。
“我會負責,需要我做什么,公主殿下盡管吩咐。”
這個聲音有點陌生,感覺沒有聽過幾次。
“真是這樣嗎?”女子的聲音聽著有些懷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把你的手臂砍下來也愿意?”
男子還未回答,身邊就傳來老婆子的尖叫,“殿下,求您開恩,大少爺剛剛才暈倒過一次,身體也沒有完全康復,九小姐我們一定會全力救治的,您……您……”
陳婆子顫抖的聲音還沒有說完,似乎被身邊的什么人給打斷了。隨后那個男子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如果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我是愿意的。”他靜靜答道。
“好。”晉陽公主的聲音聽起來很滿意,“有志氣,立崢,你過來,拔劍把他的手臂砍下來。”
“是,殿下。”
朱鸞接下來聽到耳邊傳來段立崢的聲音。
隨后是唰的一聲拔劍出鞘的聲音。
耳邊穿來男子走動時衣袍撲簌簌的摩擦聲。
還有陳婆子掙扎的聲音,她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發出焦急的嗚嗚聲。
“這位公子,你是叫朱戎是吧,你可千萬別動,我這邊需要把你的血再重新送回一些到九小姐體內,你就乖乖站在那里,赤子劍很快的,沒什么痛苦就結束了。”
朱戎淡淡嗯了一聲。
隨后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很輕的走動聲。
這是怎么一回事?朱鸞原本模糊的意識被這有些獵奇的對話一攪,愈發頭痛欲裂起來。
她開始嘗試調整氣息,隨著呼吸的流動,藥力雖然緩慢但確實地滲透著,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當又有一絲藥力滲入肺腑時,朱鸞醒了過來。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有陰影打在她的臉上,是一個男子挺拔的身影。
朱鸞的視野漸漸清晰,眼前的男子手執長劍背對著自己,他的面前站著臉色有些蒼白的朱戎,少年正在將一只手臂的袖口給挽上去。
段立崢和朱戎兩人的左右兩側,分別站著抱手而立臉色不善的晉陽公主,以及被陶女官捂住嘴的陳婆子。
段立崢抬起赤子劍,像是在做什么精細試驗一般在朱戎的手臂上比劃著,赤子劍的劍刃露出冰冷的鋒芒,朱戎面色如常的看著他手上的劍,而一旁的陳婆子看上去就快要瘋了一般,不斷激烈地掙扎著,眼中沁出淚花。
“唔,我看看,”晉陽公主看著朱戎的手臂,像是在鑒賞上等的玉石。
她抬起手指在少年白嫩的手臂上來回滑動,“到底是砍哪一段呢?”
這樣的話朱戎還沒有什么反應,但站在一旁的段立崢卻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
“殿下,”段立崢手執長劍有些猶豫地問道:“真的要砍嗎?”
晉陽公主眼神平靜,答道,“要砍。”
段立崢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靜靜沉睡的少女,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說什么,抬起了長劍,朝晉陽公主剛剛比劃的地方,正想一劍劈下,身后突然傳來女子微弱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么?”少女有些好奇的問道。
段立崢和晉陽公主倏然回頭,看見朱鸞有些疲憊地躺在床上,瞇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萬年不變的夜明珠的光,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動,輕至不可聞喃喃問道:“為什么要砍堂哥的手臂?”
晉陽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醒了?都一只腳踩進冥間的家伙,醒過來不感謝救你命的對象,先問害你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朱鸞疲憊一笑,靜靜看著晉陽公主不善的臉色,問道:“你怎么把這傷穩定下來的?”
“你自己去感受,不要問我。”雖然有些痛心,但晉陽公主不后悔自己的決定,所以她并沒有解釋細節,只是揮了揮衣袖,顯得毫不在意。
“殿下,還需要斷他的臂嗎?”段立崢靜靜地看著兩人問道。
朱鸞皺起眉頭,“到底是為什么要斷臂?”
“因為你身上的血不夠了,只有你身體內的血液暢通,藥力才能到達你的四肢百骸,之后才能進行接下來的筋脈重鑄。”晉陽公主說道。
“這和斷堂哥的手臂又有什么關系?”朱鸞問道。
“短時間獲得大量的鮮血,斷臂不是極為有效的手段嗎?”晉陽公主看著朱鸞,眉梢一挑。
“你就編吧。”朱鸞沒有買她的帳,沒好氣地說道,“別鬧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也沒必要這么嚇他。”
面色蒼白的少女抬起頭,微笑著對晉陽公主說道。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講道理。”
這句話她說得如此熟稔,像是說過很多遍。
一旁的陶女官怔住,捂住陳婆子嘴的力道減弱。
這語氣和話語那么的熟悉,就像在很多年前,年長的公主將手放在哭鬧的小公主頭上,一邊撫摸一邊溫聲勸道:“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講道理。”
原本心中無處釋放的煩躁像是被撫平一般,晉陽公主右手的手指微微一動。
“好了,不開玩笑了。”晉陽公主聞言瞇了瞇雙眼。
“無論如何,我要將他身上的血,還回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