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斗第一場十八局,天泉書院首席魚斯年、英國公府朱九小姐平手!”
在潮水般的歡呼和掌聲中,司儀的聲音為這場賭局劃上了句號。
周圍的人都在鼓掌,連帶著站在后面剛剛入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路人也受到氣氛的感染拍起手來。
司儀宣告完結果后,一臉感慨地看著高臺上的少年少女。
這是他在以往主持的上千場賭局里從未見過的一場奇異的賭局。
這場對決也許不能稱之為一場賭局,在最后一刻,原本應該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擊缶的那一刻,展現出的已經不僅僅是默契,更是真正高手間渾然天成的配合。
在那擊缶的一瞬間,即便老朽麻木如自己也感受到了蕩氣回腸的快感。
“這局比的真是痛快!”“上次那么心潮澎湃還是段二公子下場的時候!”“那是你資歷太淺!段大公子十五年前那場才叫厲害!全徽州的小姑娘都跑來了!”
水泄不通的樓內,人們個個滿臉通紅,議論紛紛,尚未從興奮中脫身。
所以說這場賭局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賭局。
“這還是我們暮云樓這么多年來出現的第一場平局。”地字閣里,慕憶之站起身和白衣男子并肩而立,看著樓下興奮不已的賭徒們說道。
“平局都能讓周圍的人如此歡樂,不得不說是真正的高手啊。”他感嘆道。
所謂賭局,本是為輸贏而生。
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說激昂炫目的較量,到最后竟然平手,這完全不符合賭博的美學。
但看上去居然依舊那么的美。
甚至沒有任何人會否定這是一場精彩的賭局。
“能有這樣的氣氛,也得歸功于大少背后的操縱吧。”白衣男子睨了一眼慕憶之淡淡說道。
“哪里,我只是順勢而為而已,”慕憶之聞言笑起來,“哪里稱的上操縱,宋兄真是言重了。”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目光轉回場上賭局結束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兩人。
高臺上,魚斯年緊握著手中的缶錘,站在原地。
比起周圍歡喜雀躍的氣氛,他的臉上一絲喜色也無。
有汗珠從魚斯年如劍的雙眉間緩緩淌落,刺激到了眼睛,他不由得閉了閉雙眼。
他重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比他足足矮一個頭的少女。
她原本因為激烈的思考變得通紅的臉頰逐漸冷卻,重新變回白皙,也有汗珠從她臉邊流下,將幾縷黑發粘在那瓷白的臉頰上。
她微微的喘著氣,那雙碎金淬成的眼瞳,鮮而艷,清而亮,沉浸在斗詩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但氣氛緩和下來,被這雙眼睛注視,會令他不自覺想低下頭。
但魚斯年最終沒有回避她的視線,他和朱鸞靜靜看著對方,臉色有些蒼白,卻沒有退場的意思。
怎么了?原本歡欣雀躍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不解地注視這兩人。
難道是不能接受平手的結局?
這兩人不會還要比吧?
魚斯年閉了閉眼睛,胸口感受到了熾熱,那是不甘的熾熱。但他也能理解東家限制只能比十首的原因,對于現在的這個結果他沒有怨念,在這一個時辰里,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但他不能接受他們兩人之間的這個結果。
“斯年在詩詞一道上素來心高氣傲,想必沒法接受輸給這個小姑娘吧。”天字閣里,年華藏看著魚斯年一動不動的身影說道。
“可他沒有輸啊,”司徒高義不解的問。
“可也沒有贏。”年華藏神情復雜,視線轉到朱鸞身上,“這個小姑娘如此年幼,且未曾入書院接受先生的教導,他卻無法贏她,作為天泉書院的首席,徽州的詩詞公子,對他而言這就是屈辱。”
“我是沒法理解,只是賭局上的背詩沒有贏,又不代表這小姑娘在文道上真能勝過他,游戲而已,何必認真呢?”洪山撓了撓頭。
“正因為他會認真,所以在詩詞一道上,他才強啊,”年華藏看著魚斯年,淡淡說道。
“那他還想干什么,拉著這小姑娘繼續比嗎?”司徒高義不解地看著高臺上的兩人。
“我哪知道,且看他如何吧。”年華藏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今天的異常的事已經太多,他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臺上,在長久的沉默后,魚斯年動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男子看著日光里對面的朱鸞,微微躬身,揖手行禮。
“小子學藝不精,三年之后,再次來過,可否?”
朱鸞有些吃驚地看向對面的男子,沉默片刻,揖手回禮。
“可。”她說道。
魚斯年聞言直起身體,望向朱鸞,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好,一言為定。”他說道。
看到他笑了,朱鸞呼出一口氣,也露出一個笑容。
“承讓。”她朝魚斯年點點頭,轉身離開。
魚斯年朝臺下圍觀的賭徒拱了拱手,也抬腳邁步離開高臺。
兩人要回去的方向是一樣的,魚斯年雖然腿長步大,但在趕上朱鸞之后便放慢了腳步,保持離少女后背一步的距離,既沒有并肩而行,也沒有超過她。
一路上,其他旁觀者紛紛讓步,給一前一后的兩人讓開了一條道。
在空出的那條道上,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乍一看,居然有點像是魚斯年在追隨朱鸞的腳步一般。
“魚首席不過是平手了一場,為何要對這小姑娘如此禮遇?”“一個光會些奇技淫巧的女人而已,如此對待真是丟我們天泉書院的臉。”“是啊,是啊,堂堂男子居然走在女人的后面。”
天泉書院的包廂里,有公子看到了這番光景,不滿地議論起來。
“這就是他是首席,你們則永遠趕不上他的原因。”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角落里響起。
那是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
“望溪先生,學生只是……”剛剛議論的學子滿臉通紅的想要辯解,望溪先生一擺手制止了他的話。
“無論對手是何人都要心懷敬意,這才是君子之道。”老人說道,隨后欣賞地看著臺階上的兩人。
“我沒有看錯,斯年他將來會成為的大人物的。”望溪先生摸著長長的胡子自豪道,隨后有些玩味地看著他身前的朱鸞,“這小姑娘就是南山那老家伙怎么都不愿意收的那個丫頭?”
老人呵呵笑了聲,“紫陽書院一如既往地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