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搖曳,拉長了亭中兩人的身影。
在段浩初說出那句話之后,燈火一個搖晃,朱鸞的影子也搖動了一下。
“沒想到堂堂朝廷的三品大員,也會相信輪回轉世之說,”朱鸞抬起眸子,覷著他:“所以你把我當成了你妻子的轉世?”
“我本不相信輪回轉世之說,”段浩初深深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直到見到你。”
“我和段大人應該沒有說過幾句話,”朱鸞垂下視線,不再看他,“我不明白段大人到底是哪里看出我和那位你口中的妻子相像的。”
女子的聲音涼如冰雪,“據說那位已經死了十年了,就算是輪回轉世,也應該只有十歲而已。”
“是嗎?”段浩初依舊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這種說法我倒是不清楚,至于說為什么說你和我妻子相像,沒有什么具體的理由,只是我覺得像。”
“我沒見過段大人你的妻子,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像,”朱鸞平靜如水地說道,“但段大人,”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劍,直視著男人的眼睛。
“只是你覺得很像是不是?”四周的風雪像是一瞬間亭了一邊萬籟俱寂里,少女靜靜地問道,“但就算你覺得特別特別的像,你能確定,我就是她嗎?”
段浩初怔了一怔。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公主,而這個公主十年前在皇家別苑灰飛煙滅了。”朱鸞看著段浩初的眼睛面無表情道,“但坊間也有說法,說是她只是死遁,并沒有死。”
“段大人,”少女鎮定地喚道,“你那么想要認為我是她,你確定你的妻子真的死了嗎?萬一她沒有死,有一天再次出現在你的面前,卻發現你把另外一個女子當成了她,你該如何自處呢?”
少女的聲音幽幽,在這寂靜的雪夜里,仿佛從地面中滲出一般,帶著迷惑人的色彩。
“她沒有死?”段浩初有一瞬間的失神,原本平靜的眸子里騰起漩渦,“不……當時……我看見……”
聽到男子有些語無倫次的話,朱鸞敏銳地捕捉到了不對勁,反問道,“你看見了什么?”
然而段浩初的失神只有短短一瞬,但隨后男子的眼睛立刻恢復了清明,“沒想到朱九小姐對我妻子的坊間傳聞那么關心。”
“因為很有名嘛,”朱鸞聳聳肩,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公主據說也是文武雙修,她也算是我從小就憧憬的人,是我的目標。”
“是嗎,”段浩初的臉上露出興味的笑容。
“是啊,”朱鸞也對他莞爾一笑,“所以我也不愿意承認她死了,也許她老人家正在哪里逍遙自在呢,只是不愿意再當那勞什子的公主而已。”
朱鸞瞇起眼睛笑起來,“或者說是不愿意當你的妻子,臨時逃婚了而已。”
“是嗎?”段浩初也笑了,笑著笑著收了笑。
“只可惜我的妻子如果還活在世上,絕不會放任這個國家變成現在的樣子,”他的聲音變得肅穆起來,隨后站起身來。
“看來現在想要下結論太早了一點嗎,”男人輕輕道,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石椅上的朱鸞,向她彎下腰去。
朱鸞看到男人的靠近,皺起了眉頭,手摸向貼身佩戴的護花鈴。
然而沒等她碰到,只聽到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叮。”
段浩初拿著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朱鸞拿在手里的酒杯。
碰完杯后,男人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要回神都去了,”段浩初將喝空的酒杯放在了石桌上。
“一路順風。”朱鸞依舊沒有喝杯中酒,只是望著酒杯中澄澈的液體,淡淡說道。
“承你吉言,”段浩初笑了笑,隨后走到亭邊背對著她說道,“我會在神都,等你回來。”
朱鸞眉目沉靜,看著桌面沒有說話。
“你要走了,段大人,”沉默了一晌,她輕聲說道,“你在我這里什么得不到,”她解開脖子上他系上的系帶,然后脫下身上的大氅站起身來走到段浩初身邊。
就在此時,停了一會兒的雪又下了起來,一陣山風刮過,將亭檐下的燈籠吹得左右搖擺。
風雪從外面卷了進來,有雪花落在了兩人的頭上。
星星點點,潔白無瑕。
段浩初轉過頭,看著身邊邊少女頭頂上的雪,神色一時有些怔忡。
朱鸞抬眼看著他,視線也在男子頭上的白雪上停留了一瞬,隨后移開了目光。
她將手中的大氅塞到男子手里,轉身回到桌邊坐下。
她頭頂上的雪花很快的融化了,化作水珠沿著她的臉頰滑下。
“我讓阿元送你回去,”段浩初收回視線,看著手上的大氅說道。
伴隨著他的聲音,一個黑影從不遠處出現,那個喚作阿元的少年瞬息而至,出現在亭外。
阿元走到朱鸞的面前,一言不發地背對著她單膝跪下。
朱鸞趴到少年的背上,抱緊了他的脖子。
少年站起身來,對段浩初對他點了點頭,少年點頭回應后,腳尖一點,離開了亭子。
和來到時候一樣,耳邊只傳來呼嘯的風聲,少年的步伐平穩又迅速,輕功堪稱絕頂。
在冰天雪地里只著單衣的身軀依然釋放這暖意。
朱鸞感覺到了背后的視線。
那個男子想必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站在亭邊凝視著他們的背影。
她抬起頭,眼中仿佛回到了多年的光線有些昏暗的明光殿,劍眉星目的年輕公子站起身向她行禮。
“微臣段浩初參見公主殿下。”
年輕公子的光影映襯著剛剛落在男子頭上的雪花,留在了她的瞳孔深處。
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
朱鸞閉了閉眼睛,沒有回頭,只是望向雪夜的某處。
然后她突然咦了一聲。
原本層疊起伏的松林,有一處突然凹下去了一塊,像是有不少樹木突然倒塌了一般。
朱鸞閉上眼睛,一股略熟悉的感覺浮現在心底。
她敲了敲身下少年的肩膀。
“送我到這里就可以了,放我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