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灑而下。
清晨站在竹林里草堂的屋檐下看雪,是一件非常風雅的事。
這個清晨對年華藏而言沒有什么不同。
和尋常一樣,天還未亮從家中啟程,撐傘走到城外,然后踏雪提氣,腳尖點在雪地上借力,疾奔往南掠去。
對于登極初期的修行者而言,這點風雪算不了什么。雖然年華藏年前剛剛破鏡,境界尚且不穩,但不影響他依舊能在風雪中飛速急掠。
對于那些空有一身本事出門還是坐馬車的修行者,年華藏一向嗤之以鼻。
他將每天早上這樣的趕路視作修行。
如果說有今天的早晨什么不同,也只有雪要比尋常要大一些。
徽州地處南方,像這樣接連的大雪還是比較少見的。
但瑞雪兆豐年,作為一個和天地氣息緊密相連的修行者,年華藏看到這樣的大雪,內心還是十分欣喜的。
南陽林場,位于徽州城南臥龍山南坡,峰巒疊翠,雄秀兼得,因為徽州最大的一片竹林出名。
竹林茂密,遮天蔽日,徽州很多竹制器具原料出自這片山坡,故這片竹林坡得名南陽林場。
徽四院中最知名的武院——太平山房,就位于這片竹林之中。
時值冬日,然而太平山房外的竹林依舊青翠,平常的綠色在雪天顯得格外奪人眼球,綠得像翡翠,葉片根根直立,如同指向云端的劍尖。
竹林雪景,是年華藏最喜歡的風景。
到山門后,他就放慢了腳步,撐著傘從竹林小徑里穿過,一步步走到草堂前。
到了草堂后,周圍寂靜無人。今日天降大雪,有不少學子告假。
和過去的三年一樣,除了住在書院里的學子,今天早晨他也是第一個到。
時辰尚早,年華藏沒有先進屋,而是站在廊下賞雪。
雪落無聲,耳邊只有竹林的沙沙聲。
潔白的雪花點綴在青翠的竹葉上,看上去真的很美。
這讓年華藏一大早心情就非常好。
上一周的壞心情似乎一掃而空。
“華藏,你來了。”過了一會兒,當年華藏正準備進屋的時候,草堂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郭教習從里面走了出來。
“先生。”年華藏長揖行禮。
郭教習唔了一聲,抬頭看一眼天上的風雪,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華藏,你來的時候,看到你的師妹沒有?”郭教習突然開口問道。
年華藏臉色一黑。
這個師妹是誰自不用說。
因為他只有一位師妹。
而這位師妹也是他上一周心情糟糕的源泉。
因為他的這重身份,他甚至這一周都沒臉去見洪山。
“我沒看見。”年華藏頓了頓道。
這個時候,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子也撐著傘從遠處的小徑走入,但年華藏一眼望去就知道里面沒有那個女人。
畢竟那個女人如同自帶瘟疫一般,每次她在的時候,太平山房的人都離得足有一丈遠,非常顯眼好認。
“這樣啊。”郭教習皺著眉頭道。
“她……怎么了嗎?”看到恩師的神情,年華藏雖然內心一點興趣也無,但還是勉強問道。
“她昨日傳書說今日辰時初會上山,但現在已經辰時半了,還不見人影。”郭教習道。
哼,女人。
年華藏在心里道。
他不懂為什么郭教習如此憂慮,畢竟在他看來,女人不守時乃是常事,說不準此刻還在家里梳妝打扮呢,怎么能想到還要上書院。
冬日如此寒冷,早起讀書習武,這是爺們才能做到的事。
“許是有什么事耽擱了吧,”年華藏滿不在乎地說道。
郭教習臉上的神色并沒有舒緩。
而年華藏也終于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竹林的搖曳,風雪的飄落,然后是這座熟悉的山脈里,微微的違和。
非常微弱,只有境界極高的修行者,以及對這座山峰極其熟悉的人才能感受到。
“有什么東西似乎混進來了,”郭教習沉聲道,“似乎是在顧忌著這邊,只是在邊緣活動,所以我的感覺也不是很清楚。”
“是人?”
年華藏的境界遠低于郭教習,那份感受過于微弱,如果不是郭教習提醒,他什么都沒有注意到。
在上山的時候也沒有感覺到什么異樣。
而對于長年生活在這里的郭教習而言,南陽林場就像是他自己的體內,即便待在竹林深處,也能察覺到有不速之客在外沿晃蕩。
“沒有踏進南陽林場的界線,恐怕是在上山的路上。”郭教習沉聲道,“不過不知道具體的位置。”
他看了眼身前的得意弟子,“看來不在你平素走的那一條路上。”
年華藏點點頭,“學生慚愧,什么都沒有發現。”
學子們陸續到達了,在草堂外聚集起來,有不少已經開始在林間舞劍。
“其他師兄弟似乎也沒有遇上,”年華藏看著林間的身影道。
“果然是她有事耽擱了吧,”年華藏看著自己的恩師道,“畢竟其他人都沒有遇上……”
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因為小徑那邊又走來了一位學子。
他低頭撐著傘,行色匆匆,看上去沒有什么特別,走到草堂前,收起傘,向站在廊下的年華藏和郭教習抱拳行禮。
“先生,首席師兄,晨早。”學子說完,轉身正要離開。
“站住。”年華藏道。
少年走出了兩步定在了原地,頓了一頓然后轉過身來,蒼白的臉上堆起笑容。
“首席師兄,有什么事嗎?”
“孟師弟,”年華藏定定地看著他。
“你的袍子下面沾的是什么?”
少年一怔,猛地低頭看著自己腳邊。
少年的長衫的衣角被雪水污泥染的臟兮兮的,但就在靠近腳的邊緣,有暗紅色滲出。
因為和雪水混在一起,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
“這是……”少年怔了下,抬頭看著目光如劍的年華藏,笑了笑道,“這個,我早上起來走的急,恐怕是之前不小心踩到了地上凍死的老鼠……”
少年還沒有說完,山的那邊,傳來一聲長嘯。
年華藏臉色一變。
少年一愣,然后下一秒,他只覺得脖子一涼,一把雪亮的長劍,架在了他的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