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神情誠摯,聲音輕柔。
“我之前說過,”朱鸞輕聲道,“如果你不拔劍,你今天就再也拔不了劍。”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眼前小少年的眼睛。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梁子涼渾身僵硬。
他明白。
臺下的其他人一頭霧水,但梁子涼已然明白。
因為就在剛剛,他距離死亡只有瞬間。
梁子涼想著這情況有些不對,為什么此時此刻他還在和這個女子說話?
他是個劍客,他要拔劍才對。
對,他要拔劍的。
……他拔不了劍。
少年的眼神甚至有些惘然,他的意志不想承認,但他的身體搶先明白了這個女子話語里的威脅。
是的,她在威脅他。
如果拔劍,就殺了他。
這就是這個女子的意思。
因為沒有劍能斷了,所以這次會把劍插入你的心臟。
梁子涼的視線越過朱鸞的肩膀,看向那插在地面上的第三把劍。
她是說真的嗎?
如果你不拔劍,你今天就再也拔不了劍了。
就在剛剛她用事實證明,她是真的能在他拔劍之前殺了他。
所以她是說真的。
如果說之前梁子涼還能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現在他是再也做不到嘲笑她的話。
他低頭看著還貼在自己胸口的斷劍,心臟還在隱隱作痛。
是殺了他不是打敗他。
啊哈,真是諷刺。
“你要殺了我?”少年啞著嗓子問道。
少女收了斷劍,站著了身體,神色堅定又無奈。
“你比我強太多了,”朱鸞認真地說道,“我沒有把握在不殺了你的情況下打敗你。”
少女臉上居然有一絲歉意,“所以還請你原諒我的不成熟。”
說完她朝梁子涼一點頭,轉身向插在地上的第三把劍走去。
完全不理會少年會有的反應。
也完全不管圍觀的眾人會如何作想。
甚至不擔心梁子涼會不會暴起拔劍從背后襲擊她。
這一切她都能料到,甚至可以推演,但除了最后一條,其他都不在她的考慮范圍。
別人的想法與她無關,她的戰斗不需要多余的東西,她也從來不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事上。
所以她從來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有多么驚世駭俗。
觀景臺上,木心的視線沒有辦法離開高臺上的那個女子,因為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自己的劍走去。
而即便這個時候,她的背后看似空門大開,但握住半截斷劍的手的角度依然沒有任何死角。
你太強了,我打敗不了你。
但我可以殺了你。
這是什么話。
這又是什么人。
好像有哪里不對。
但似乎又是對的。
梁子涼看著那個身影,下意識往前一步,腳下傳來硌腳的感觸。
他低頭,是之前的斷劍的劍尖。
看著那半截斷劍他沉默了很久。
隨后他松開了握住劍柄的手指。
就在朱鸞將右手放到第三把劍的劍柄上時,身后傳來少年尚未變聲的聲音。
“我認輸。”
朱鸞……沒有回頭。
少女只是拔起了地上的劍,然后側身向上首的武官行了一禮。
隨后她蹲下身,撿起第一把斷劍的殘片,轉身朝梁子涼走去。
“你……”看著少女再次朝他走來,梁子涼心頭一跳正想她會和他說什么,是要嘲諷他嗎?
女子蹲下身。
“腳抬一下。”朱鸞道。
“哎?”梁子涼怔了怔,反射地抬腳。
朱鸞撿起斷劍,帶著所有斷劍的殘片轉身離開。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就此離開。
居然以這樣的方式收尾
所有人都像是被噎住一樣。
演武臺下觀景臺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保持著原本姿勢,看上去很是祥和。
在一段時間內沒有人說話。
人們需要用一定的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實。
并壓制內心的震驚。
新來的官差是個不懂察言觀色的外鄉人,推了推身邊負責記錄的文吏。
文吏愣了一下高聲喊道。
“武試第二輪第一場,太平山房,朱瑛勝!”
一語驚醒夢中人。
整個武試場詭異的氛圍被打破,場間漸漸活泛。
梁子涼在臺上愣了愣,隨后在朱鸞后走下了演武臺。
他也成了武試開場后,第一個自己走下高臺的敗者。
對每個少年來說,這都是一個很難承受的畫面,甚至會希望自己是重傷抬下去。
至少那樣看不到其他人或嘲諷或同情的視線。
然而投到梁子涼身上的視線比預想中的要少很多。
因為人們震驚的視線都追逐著那個走在前面的女子。
那個女子的脊背依然挺的筆直,臉上沒有得意,也沒有欣喜,那堪比看殺的視線對她而言似乎是無聊又無趣的事。
太平山房,朱瑛。
她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梁公子居然認輸?放水了嗎?”
“不是,好像是這個女人真的……”
這場對戰的開端,發展,逆轉,結局,沒有哪樣和眾人預想的相同。
如果以這場對戰做賭,所有人都會輸的血本無歸的吧。
而更多的人談起這個女子的名字,更有人打聽起了朱鸞之前的事跡和師承。
其中不乏其他縣書院里高階修行者探尋的氣息在場間掃蕩。
“看來這個女人要變成整個徽州的謎了,”洪山感嘆道,“她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很多。”李文曜在一旁道。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響起驚呼,視線變得更濃。
因為段立崢迎了上去。
朱鸞有些意外,左右環視了一下,“下一場要開始了嗎?”
“還沒有,”段立崢愣了一下,想了想抬起了拳頭,伸到朱鸞面前。
朱鸞笑了,費力地將斷劍夾到一邊的腋下,伸出拳頭,和少年碰了碰。
“我回來了。”
“嗯,祝賀你贏了。”段立崢道。
就在拳頭相貼的瞬間,段立崢怔了怔,看向朱鸞的手。
朱鸞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幫忙拿一下。”
段立崢聞言神情微變,伸手接過那堆斷劍。
空了手的朱鸞使勁甩了甩手,額角滲出了汗珠。
亭子里,雪齋和尚身邊的男子的腳動了動。
雪齋看他一眼,“杜昊乾在那邊看著,你別往那上。”
宋懷竹沒有說話,注視著樹下人的身影。
朱鸞坐了下來,微微蹙眉,揉著抽搐痙攣的小臂。
那個什么三十七度五,居然還有小數點,在那種情況下做出這么精準的角度,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招式嗎……
朱鸞正在腹誹。
不遠處考官的聲音再次響起,眾人才驚覺這才是第一場,之后還有抽簽。
整理心情準備迎接第二場。
“斗山書院,洪山。”
什么?
眾人愕然,這么早的嗎?
然而下一刻,考官打開第四張簽,神情劇變。
怎么了?
書院名字出來的瞬間眾人就得到了答案。
“對戰天策書院……”如同一柄利劍扎入眾人的耳膜,那個名字終于出現。
“段立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