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底上的刻痕奇形怪狀,一眼看上去不像是燒制作坊的印戳。
朱鸞愣了愣,舉起了油燈,湊近了罐底。
看清罐底痕跡后,朱鸞更覺驚訝。
因為罐底的痕跡邊緣光滑,這并不是像是刻刀刻出的痕跡,更像是人的手指所劃。
朱鸞伸出手指,在罐底的痕跡上描繪了一下,微微一怔。
以宋懷竹的境界,在真氣外泄的情況下,只要用手輕輕一碰,恐怕就能在這堅硬的陶壁上留下這樣的痕跡。
以宋懷竹的個性,朱鸞不覺得他會刻意用真氣亂劃。
但對于對內氣的控制達到登峰造極的未明境宗師而言,如果出現真氣外泄的情況……
就只有重傷或者……心緒嚴重失穩的時候。
這個罐底既然沒有被擊穿,看來真氣的外泄倒也不是很嚴重……
朱鸞撫摸著罐底的痕跡慢吞吞地想著。
她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端詳罐底的痕跡,眼中疑惑愈來愈深。
剛剛隨意一瞥,只覺那是一團亂麻,但仔細看去……
“這是……字?”朱鸞低低道。
是字。
朱鸞呼出那口氣。
她之所以之前沒有看出來,是因為這個字寫的實在是不怎么中看。
說白了就是難看。
筆畫歪歪扭扭,骨架塌的不能再塌,是任何一個私塾先生看到都要怒不可遏的字體。
但朱鸞之所以沒有脫口而出一個丑字,就是在于這個字又不是完全沒有章法。
在關鍵的地方像是被什么推動著又控制住了。
宛如是……
朱鸞看著燈下的字跡,有些失神。
宛如是大人把著小孩子的手,寫出來的字。
她之所以能看出來,就是因為小的時候天后娘娘教她寫字的時候,就常常這么做。
但撇開這些不言,朱鸞無法相信這是宋懷竹寫的字。
因為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朱鸞曾經看過宋懷竹給經書作注時寫出的字。
字體瘦削自有風骨,拿出去賣恐怕都能大賺一筆,絕不會是陶罐底部這個字跡的模樣。
要么是宋懷竹可以模仿,要么就是其他人寫的。
可是又會是誰寫的呢?
要知道雪齋和尚抄寫經文的字體也是好看的能刻到石碑上。
若是模仿,到底為什么能模仿出這樣風格的字體?
不,在那之前,模仿這種字干什么?
朱鸞凝視著罐底的那個字,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只覺一頭霧水,但不知為何,有股奇怪的感覺縈繞在心底。
在弄清楚這股感覺之前,這到底是個什么字呢?
三個點,那這是三點水,這個橫,這個勾,這個撇,這個捺……
“這是……”
朱鸞描繪著罐底的字跡,低聲念道。
“沈?”
即便辨認出了罐底的字跡,朱鸞還是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在她三世的記憶里,也沒什么和這個字有關聯的。
達官貴人,世家大族,公子小姐,除了幾位中層官員,也沒有姓名里有這個字的。
而西涼和后金王庭,連諢號有這個字的人也無。
也許不是名字?
朱鸞心想。
或者是這十年里新出現的什么人或事?
畢竟她和這個世界有十年的落差。
又或許寫這個字的人只是隨便寫寫呢?
朱鸞猜不透,覺得也許可以下次見面時問問這個罐子的主人?
呃……還是算了吧。
如果,如果真的能再次見到的話,他們下一次會在什么樣的場合相遇?
朱鸞閉了閉眼睛,微微搖頭。
她站起身來,走到洞口,正想吹滅油燈。
洞外能看見雪花晶瑩,在月光下美的不可思議。
朱鸞怔了怔,覺得眼睛有點酸。
到底是在什么時候,她看過像這樣美麗的景色呢?
朱鸞頓住腳步,走回石案邊,將陶罐拎起,置于胸口。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護花鈴發出明亮的光芒。
“所以,你最后還是去爬懸崖了?”
溫暖如春的禪房里,晉陽公主披著衣服靠在床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爬窗戶進來的少女。
朱鸞輕巧地落在地面的絨毯上,帶入一陣寒氣。
她關上東面的窗戶,轉身看著臉上難辨喜怒的晉陽公主,“抱歉,我又吵到你了?”
“沒有,”晉陽公主道,“睡得早,剛剛醒了。”
“是嗎,”朱鸞笑了笑,走到梳妝臺邊坐下,脫掉軟鞋,拿起搭在椅背的方巾擦拭腳心。
晉陽公主看著她那熟練的動作呼出一口氣。
說實話她現在已經麻木。
不就是三更半夜身邊少了個人,然后過不了多久再從窗戶進來么。
第一次的時候還擔心人被擄走什么的,她還會下床搜尋一下。
到了現在,早就變成了醒了就繼續睡,那人回來是睡是醒全憑心情。
“你一個人去的?”晉陽公主看著輕手輕腳朝自己走來的少女問道。
“嗯,”朱鸞點頭,“不然還能有誰。”
“看來那個人是不會再回來了,”晉陽公主眼中染起一抹遺憾,“既然你上去了……”
她頓了頓,“他有沒有留什么東西下來?”
最好是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哪怕拐彎抹角些也好。
“的確是有東西留了下來,”朱鸞道,“不過和他身份有沒有關就不知道了。”
“什么東西?”晉陽公主奇道。
“一個普通的藥罐子,”朱鸞笑道。
晉陽公主聞言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吶,晉陽,”朱鸞摩挲著自己的手指,輕輕問道。
“在這十年內,你有聽說過什么名字里有沈字的有名人家嗎?”
“沈?”晉陽公主皺起眉頭。
“對,”朱鸞點頭,“不光是姓,名字或者諢號里有都可以。”
“倒也不是沒有,”晉陽公主道,“但能到被你注意到的程度的……”
她看了朱鸞一眼,“應該是沒有。”
“那再……”朱鸞本想說讓她再往前的時間推一推,但想起她忘記記憶那幾年,晉陽公主也只是牙牙學語的幼童,只得作罷。
只能到神都問問那幾位了嗎。
“你這情報看來一點用的沒有啊”。晉陽公主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確定那位的身份。”
“只能用現在所知的推測了嗎……”晉陽公主喃喃道。
“真想瞞,展現在你面前的一切,都不會是真的。”朱鸞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