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名字，朱鸞仿佛再次回到了冰湖下。
雪齋和尚的話如同當初拍打著她耳膜的冰冷湖水一般，沖擊著她的腦海。
一股窒息感充斥在她的胸口，朱鸞直直地望著雪齋和尚，艱難地開口。
“你叫他什么？”
雪齋和尚浩瀚的眸子像是能包容一切，又像是能洞察一切。
他深深地注視著眼前氣息不穩的少女，又側目看了一眼身邊滿臉疑惑的青年，對他緩緩開口。
“雖然你也許久沒回來，但這里是顏府，你是主人，和這位客人介紹一下自己吧。”
青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皺眉看了一眼雪齋，還是站起身來。
朱鸞得以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貌。
他身著西涼貴族的服飾，是一位眉眼深邃，儀表堂堂的青年。
即便擁有著色澤相仿的淺色眸子，但容貌和她記憶中那個男人是不同的。
他不是他。
不是那個人。
“是雪齋大師的朋友嗎？”青年完全不知朱鸞心中的震動，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
“我姑且算是這個宅子的少主人，寒舍多年未曾修繕，長年無人居住，真是怠慢貴客了。”
他官話流利，但依舊帶著些許西涼口音。
青年微笑望著朱鸞，將手掌貼在肩膀上彎腰行了一個西涼禮節。
“我叫顏朔夜，非常高興見到這位美麗的小姐。”
顏朔夜。
他說他是這間宅子的主人，他說他是顏朔夜。
朱鸞臉上浮現似悲似喜的笑容。
“原來你就是顏朔夜。幸會。”
朱鸞閉了閉眼睛，又睜開，明亮的眼睛看入雪齋和尚眼中的深海，靜靜開口。
“那么這些天來，在我身邊，和我一起來到這座城市的顏朔夜，是誰？”
“什么？”那位自稱顏朔夜的男子愕然睜大眼睛，無措地開口，“你說誰？我……”
雪齋和尚舉起一只斷他語無倫次的話。
和尚緩緩起身，袈裟在碎裂的石階上拖過。
雪齋和尚站直身體，凝重地注視著朱鸞。
“小僧不知道施主遇到了什么，”他靜靜道。
雪齋和尚雙手合十神情寧靜，“但小僧有一件事可以告訴施主。”
他的聲音平靜，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在我面前，還無人有膽量冒充西涼貴族。”
朱鸞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淡泊的僧人。
這是雪齋和尚第一次在朱鸞面前自稱“我”。
是嗎，原來他是……
在他面前無人敢冒充西涼貴族，那么眼前這個西涼貴族顏朔夜毫無疑問是真的。
“那么我認識的那個顏朔夜是誰呢？”朱鸞閉上眼睛，仿佛在和自己對話一般輕聲喃喃。
雪齋念了一聲佛號。
“看施主神情，想必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又何必來問小僧呢？”
朱鸞睜開眼睛，“你還是和以前那樣直白。”
“出家人不打誑語。”雪齋和尚雙手合十，臉上神情悲憫。
這個和尚有時與其說是和尚更像是神棍。
朱鸞有的時候真的很想將他抓來打一頓，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朱鸞笑了笑，隨后神情一變，“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施主請說。”
“你的師兄，”朱鸞微微蹙眉，“宋懷竹他去哪了？”
“師兄……”雪齋和尚一怔，臉上現出躊躇，正想開口。
朱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記住你自己剛剛說不打誑語。”
雪齋和尚眼中閃過一絲幽光，嘆了口氣道，“告訴你也無妨。”
“師兄此時不在城內。”他說道。
“不在……”這次換朱鸞一怔。
“今天對師兄是個特別的日子，師兄去了姑蘇城外的寒山。”雪齋和尚淡淡道，“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在這冰天雪地的天氣里去游山？
寒山又是……
“不管施主您相不相信，小僧言盡于此，”雪齋和尚緩緩道，“會經過這個座宅院，施主難道是想去春風居？”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朱鸞呼出一口氣，抬起頭看向遠處建筑群中的檐角。
她微微一笑正想收回視線，但卻還是投向了另一邊，那個無法忽視的高聳樓閣。
雪齋和尚注意到朱鸞視線的變化，浩瀚如星海的眸子第一次漾起波瀾。
“福壽居倒還是安全的，不過……”雪齋和尚欲言又止，最終忍不住開口，“施主不會還打算去春風樓吧？”
“是啊，我答應了那個人要去春風樓，”朱鸞臉色略顯蒼白，但視線沒有動搖，“有些事情總是要弄清楚的。”
“看神情您已經知道春風樓里發生了什么，”雪齋和尚再次念了聲佛號，“這的確是了不起的勇氣。”
“得了吧，”朱鸞笑道，“你是在慶幸你師兄現在不在城里吧。”
“和尚不打誑語。”雪齋和尚一本正經地說道。
“好了，感謝你提供的情報，”朱鸞笑了笑，“如果見到你師兄代我和他問好。”
“小姐和我師兄還是不要見面的好。”雪齋和尚凝視著朱鸞道。
“我明白。”朱鸞點頭轉身。
“這就要走了嗎？”雪齋身邊的青年站起身來，臉上滿是困惑。
“顏公子，第一次見面問這樣的話雖有些冒昧，”朱鸞背對著他突然開口問道。
“請問您的母親，是否有雪山族的血統？”
“哎？”年輕的西涼貴族一怔，隨后看向雪齋和尚，雪齋和尚嘆了口氣，“您自己決定。”
他想了想點頭。
“是的，雖然不能為外人道也，我的生身母親的確有雪山族血統，不過她已經……”
青年咬緊了嘴唇。
“我不是在她身邊長大，對她的事不是很清楚。”
朱鸞笑了笑道，“想必令堂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人。”
“是的，”青年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父親幾乎燒光了她所有的畫像，但我小的時候曾經看過僅存的一副。”
“我的母親她……真是個漂亮的人。”
“是嗎，”朱鸞轉身對青年行了一禮，“非常感謝。我明白了。”
“你還是要去嗎？”雪齋和尚神情復雜地看著她。
朱鸞點頭笑了笑再次轉身。
“我走了。”
她再次奔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