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7年初春西湖
雨水豐澤,萬物復蘇的春天。距離沉睡被再次喚醒,重返世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舒適且空無一人的午后,安靜的湖畔公園,除了雨水嘀嘀嗒塔,沒有別的聲響。草地上的青草,石子路兩邊的樹木、矮矮的花叢,舒展著枝葉迎接春天的洗禮。
他坐在長椅上,一層朦朧、微弱的白光籠罩著身體,像似依著身體輪廓暈染出的隔離霧氣。雨水打在那層霧氣上,或濺落于椅子上、或散成更細碎的水汽飄散開去。
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著實是美的!
這個普普通通的初春午后,遠眺湖光雨景令他想起了那位故人,于是便難得地獨自來到這處,就近觀賞這煙雨江南之美。當年與子瞻相遇是在鳳翔,細算下來已經過去九百五十五年了!或許也是子瞻的這首詩,才令他有了久居江南的念頭吧!
懷思著故人往事,時間飛逝,遠空天色漸暗。也或許家中有人等待,他站起身準備離開這處。
他伸出手在空氣中緩緩地畫了一個圈,手指經過之處的前方形成一層層如同漣漪般的漾狀透明氣浪,最終形成一個隱隱泛著霧狀金光、模糊的圓形,暈染一片像模糊處理的圖片一般。
他向前走去,穿過圓形。
回到了家。
一片比公園綠意還要盎然的小山坡,半山腰上一幢孤零零的青白色建筑,前院有一條順著山坡、用大塊石條鋪就的小徑。石條幾乎埋沒在郁郁蔥蔥的茂盛青草中,顯然鮮有人走動。
院前山坡以外,遠可眺望西湖美景,近處則有多條馬路橫交縱往、車輛與人流穿行其中。
院前還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與一顆樟樹,左右各一,像似兩尊佇守這孤單建筑的守護神一般。
被守護的青白色建筑,有著時下被不少好古風之人推崇備至的簡約線條,乍一眼看去像極了知名設計師貝聿銘的作品之一——蘇州博物館。只不過沒有那般大。黛瓦青磚粉皮墻,襯在這湖光山色之中,確有一番古道仙風的意味。
淅淅瀝瀝的雨仍在漫不經心地下著,院子里的花草舒展著姿態,雨水順著黛瓦流下,似繼線的玉珠敲擊在第一時間接觸到的物體上,煞是好聽。
隱約朦朧如霧的金色光芒一閃而過,他從光中走出。抬眼看向遠處茵藴于一片水汽中的湖景,眨了眨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繼而轉身沿著石子路走去后院。
山腰處開辟出的一片山墻距離古韻建筑約有十余米,橫向則超過了三十米,偌大的后院。卻空曠極了,除了山墻四處生長的綠植之外,便就只在院子右角搭建了一個頂著八角六柱黛瓦頂的廊臺。抬高離地一米有余,其上備有一張空著的琴架,與一座墨黑發亮盈著玉質特有光澤的茶海。茶海旁鋪著幾只蒲草團子,上頭擺著各式茶具,一旁的陶爐子上擱著一把銅壺,正冒著熱氣,水翻滾著,咕嚕咕嚕作響。
坐聽松濤起壺上刻著的古樸字跡,極其形象地描述了這原本難以言說的聲之竟境。
爐子旁席地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著寬松的墨色厚麻外套,一頭濃密的頭發有些微微卷曲,看著很慵懶地松散著恰好搭在肩上,不覺陰柔頗具古風之神韻;下顎輪廓線條分明,鼻子高挺,眉眼明亮。
那男子看到緩步而來的人,微笑道:“回來啦!”
他點點頭,算作回應。
這個乍看之下略有些盛唐之風的男子,便是扶蘇兩千多年里唯一的朋友——喬子夜。當年扶蘇在離開塵世入林地沉睡時,最后道別的人便是他,被喚醒歸來之后第一個找的人,也是他。
即是彼此唯一的好友,喬子夜自然知道扶蘇喜歡獨居隱世,便為他布置了這處住所。
扶蘇將它喚作:潤廬。
“嗯,出去走了走,何時來的?”順著石子路走到廊臺,身體周邊依舊散發著那層朦朧的白色光暈。
“剛到呢,坐下不久。江南的春天就是雨水多,今天還是有點寒,這天氣最合適喝點熱茶,順便給你捎點易武的古樹紅。”說話的當兒,喬子夜提著銅壺,往一只土陶茶壺里倒入熱水。
“看來,你那茶行的生意很是一般,居然有這樣的閑工夫。你是打算讓我的錢變作黃鶴嗎?”扶蘇攏了攏身上的亞麻色長外衣,對著喬子夜坐下來。
“黃鶴?哈哈,我雖無經世大商之才,但也不至于把你存了兩千多年的錢都虧完的,放心罷。”
“百無一用是書生,咦,這句話是出自何處,倒給忘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喬子夜一眼,扶蘇側著頭思考。
“喝茶吧,這么香的茶,也聽不到一句好話。唉…”子夜很是無奈地搖著頭,吹了吹茶碗中的茶水,啜了一口,極享受地仰起頭閉上眼睛。
“易武可有消息傳來?”扶蘇收起身上的白光,看著熱氣蒸騰的茶海斜身靠在廊臺的一根柱子上。
“勐臘那邊已經派人去了刮風寨,估計蒙毅這幾天就會有消息傳回。”子夜將茶碗放下,認真地說道,像是跟上級匯報工作一般。
“如此。蒙毅一旦有消息來,你便告知于我。洗靈河,一定要找到。”
重返世間二十年,至今扶蘇都沒能很好地掌握現代語言的交流方式。
一方面扶蘇與外界接觸甚少,另一方面他也壓根沒有想過要去適應現代語言,最終導致他如今的語言表達方式有些不倫不類。
當然,這只是子夜的吐槽,其本人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自知。
“扶蘇,兩千年了,之前你也未曾提過要找洗靈河。消失了幾百年,回來后就一直找,你真的想好了嗎?”一頭濃密卷發的喬子夜皺眉看著扶蘇。
幾百年前說消失就消失,走之前倒是很有良心地將物產錢財全都交給了他。關于這事兒,喬子夜當時還好生感動了一番。
結果這家伙回來后就時不時的關心自己那兩千多年的‘積蓄’是不是被他‘糟蹋’一空了,真是浪費感情啊!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喬子夜想不通的是,為何扶蘇歸來后就只一心尋找洗靈河。二十年里,每有形似可能的蹤跡蒙毅便會前往那處,像個兵馬俑般地守著。
洗靈河并不是一條河。
人類軀體耗損生命殞落后,由負責引導亡者靈魂前往洗靈河的陰差核對身份、死因與時間之后,在命箋上勾去名字。隨后靈魂進入亡者世界,歷五大結界中的任一結界試煉后來到洗靈河轉世往生。
洗靈河雖然一直存在于天地之間,但它在哪里、以何種形式存在,沒有任何記載也沒有人知道。
這是神明對世間輪回的制衡,生靈窺探不了亡魂的洗靈轉世、亡魂則無法逃脫往生之規律從而導致生者世界的混亂。
在進入林地沉睡之前的幾百年間扶蘇幾乎走遍世間,尋蹤覓跡。雖然,彼時的子夜還不知道扶蘇在尋找什么,但隱隱地覺得扶蘇似乎是將自己存在的所有意義都托付在了尋找一個虛無飄渺的物事上。
然而,最終的結果證明扶蘇并非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