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整整一天后,次日清晨,桑夏在雨水的滴答聲中醒來。
床畔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渴了吧。”扶蘇將她扶起,端起床頭矮桌上的水杯。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發覺嗓子已經干得啞澀無聲。
一氣喝完整杯水后,感覺略好一些。一個又一個夢境,她在無數個夢境里輾轉。身體的機能恢復了不少,元氣也算飽滿,但腦袋仍昏沉沉像灌了鉛似的。
“蒙毅去過花店代你請了假。”扶蘇感到握在掌心中的小手微微地用了用力“放心,我也很好。”
他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她的夢中囈語一直叫著自己的名字,甚至出現了“扶蘇,快走”這樣的字眼。想到這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在這小丫頭心里自己這么弱嗎?唉...
她認真仔細地看了他許久后,眼神終于放松了些。確認這不再是夢境,也確認他是真實而非幻象。
終于,醒了。
“扶蘇,我想去樓下。”
“好。”
打橫將她從床上抱起,徑直走下樓去。在看到客廳沙發里的蒙毅時,桑夏一張小臉騰地紅了起來。扶蘇則完全當蒙毅不存在,面無表情地抱著懷里的人走去了后院。
被水嗆到的蒙毅,邊咳邊端著杯子去了廚房,老實本分地開始準備早餐。
后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張米色沙發,將懷中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沙發上,扶蘇看了看覺得好像還少了些什么。于是,桑夏脖子下又多了一只柔軟的靠枕。
抿著唇,不敢看向扶蘇的眼睛,她覺得胸腔中有什么東西突破心臟鉆了出來,心跳加速臉頰又一陣滾燙。
她的手仍在他的掌心,被緊緊攥著。
她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他似乎是沒有意識到,或者他并沒有打算放開,反而攥得更緊了。
扶蘇偏過頭看了眼正在廚房里忙活的蒙毅,低頭想了想問道“桑夏,花店主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桑夏抿著的唇癟了癟,眼神有些小小失落。還以為扶蘇第一個問題或者第一句話肯定與自己有關,沒想到他居然問起店主老板來。
“仔細說說,比如她叫什么名字,有哪些家人,還有生活過得如何?”扶蘇完全沒意識到桑夏略略失落的小神情。
榆木永遠都是榆木,就算開竅也只是塊開了竅的榆木而己。
“老板叫陳朦,三十多吧,人很好的。”事實上桑夏對店主并不十分了解,隔壁店家有時八卦聊起時聽了一些“她有個六歲的兒子,聽說孩子爸爸前幾年就去世了。”
“啊!哦...”扶蘇的眉頭不自覺地擰成了一道。
安寧,你此生也這樣命運多舛!
看到扶蘇有些怪異的面容,桑夏心覺有些奇怪地歪著腦袋,滿臉寫著疑惑。
“陳朦,蒙...”
這么巧,你之今生名,乃他前世姓。
命運也許確實有某些無法看透的玄機,其中隱藏著我們所尋覓的奧義。比如,一條似曾相識的街道,一個瞬間感應到的回眸;又比如,我在塵世輾轉等你始終不得見,待相見時,卻己是花離枝、水離渠,晚矣。
沒有剛剛好的愛情,也沒有剛剛好的分離。所謂完滿,恰恰是因這些缺憾而生出的美好寄愿。
“她…她是我的妹妹...或者說,她曾經是我的妹妹,在前世。”
桑夏從來沒有聽扶蘇提過前世之事,也沒有合適的時機問及,所以此時聽他平靜淡然地說起,心底不由一緊掌心也愈發溫熱起來。
“雖然她不是與我同母的妹妹,但也是眾多兄弟姐妹中走得最近、感情頗深的。而且,她與蒙毅...”
扶蘇下意識又看了眼廚房里忙碌的身影,頷首沉默了片刻,抬頭正好迎向桑夏的眼神。
“桑夏,她是不是過的不好?”
“老板一個人帶著孩子有很多不容易,但她說生活總有許多不如意,不管怎么艱難都要過下去。”
桑夏想起某個忙碌了一整天的傍晚,那個圓圓臉的女店主收拾完店鋪一地枝葉后疲憊地坐在店門口地階上說的一段話:快樂的生活是生活,難過的生活也是生活。所以,想想辦法,讓自己從難過里走到快樂里。
“老板是個很溫柔的人,對所有人都好,是那種很真誠的好。她兒子也很乖很聽話,平時都是家里老人幫忙帶著。她工作很努力的,每天最早去花場進貨最早開門,我們店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錯。”桑夏說道,圓圓的大眼睛轉了一圈后落到扶蘇眉間,清了聲嗓子問道“你知道老板的前世,那我呢?我的前世是什么?...”
......
“我,看不到你的前世”桑夏失落的眼神劃過,扶蘇心生一絲懊惱,又被這個小丫頭看扁了嗎?!無奈輕嘆了口氣補充道“我偶爾能看到人的前世與未來,但也只是偶爾,并非所有人。”
又一波失落的小神情,扶蘇感到心中一陣躁惱,說啥都沒用了,這小丫頭的心里不定把自己想得多廢了。
“請了假就先好好休息,這幾日里想想是否繼續花店的打工。”多思無益,還是換個正經話題為妙。
“哦。”桑夏揣著失落的心情,拿手墊著下巴趴在沙發上,看到蒙毅走出客廳便沖著他咧開嘴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其中有兩顆長得沒心沒肺的可愛虎牙尤其突出。
“小桑夏吃早飯了,蒙叔做了你愛吃的地瓜粥。來…”蒙毅邊說邊將手放在圍裙上抹了抹。
一段時日的相處,蒙毅與桑夏兩人之間已經由一開始的親切感升級為自然而然的親昵。
蒙毅像個老父親般寵溺桑夏,而桑夏自小便沒了親人,遇到蒙毅后才感受到被捧在手心中的呵護之情。所以,只有在蒙毅面前她才會流露出不多見的稚嫩小孩模樣。
對于這些,扶蘇是知道的,但當他看到桑夏沖蒙毅笑的甜膩樣兒,心里總有點兒莫名其妙不太舒服的感覺。
早餐在奇怪的氛圍中渡過。扶蘇破天荒地承包了餐后的清洗與打掃工作,要知道自從桑夏來到潤廬后他基本已經不進廚房了。
許是吃飽恢復了力氣,桑夏顛顛地扒著廚房的門沖扶蘇扮著鬼臉“扶蘇大人今天好勤快喲,真乖真乖。”
扶蘇面無表情轉過頭說道“去坐著別亂跑,身體還沒復原呢!”
“那我回房咯!”話音未落,人已經蹬蹬上了樓梯。
扶蘇聽到她走路的聲音,無奈搖頭的同時唇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原以為這丫頭只是單純的沒心沒肺,現在看來其實是傻氣的沒頭沒腦。也不是不知道害怕,先前驚恐的小臉此時想來還令他心中不禁抽痛。不過呢,怕歸怕,轉過頭就分分鐘將先前的恐懼拋到九霄云外,危機剛剛過去就立馬虎虎生風起來,典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主。
蒙毅此時得閑,手端一只超大號紫砂杯站在后院,想著那個站在花叢中的身影,透過杯口四溢的白色熱氣,他仿佛看到了那張溫柔圓潤的臉龐。
正愣在原地想的出神,便覺得有東西飄落到頭頂。抬頭一看,只見桑夏趴在窗口,拿食指貼在嘴唇上比劃著噤聲的動作,招手暗示他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