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結婚了嗎?
這?!算哪門子問題?
扶蘇只覺得眼前一黑。
這個小家伙,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難道不應該問,你曾經是一個國家的公子,始皇的兒子嗎?秦朝的宮殿很大嗎?你打過仗嗎?
甚至,他也做好了她會問及關于胡亥趙高的問題。你當時為什么就那樣輕易的死了呢?或者問,你是不是很恨他們…
可是…你結婚了嗎?這是什么問題?完全不在意料范圍之內啊!扶蘇一臉茫然,大腦一片空白。
桑夏一張小臉像被搓皺的一顆圓團子,眉頭緊鎖咬著下唇,兩眼狐疑地盯著自己,好像他做了什么很不堪的事情似的。
“就是,你成親了嗎?”桑夏想起蒙毅說的那個詞。
扶蘇不禁拿手撫向額頭,心下好氣又好笑。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問的問題。”愣了片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我是說我明白結婚與成親是同一個意思。”
顯然桑夏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表情沒有絲毫的松懈,看上去反而更嚴肅了。
片刻沉默后,扶蘇好容易將自己從被雷劈過的情緒中拉扯出來,整理好思路正聲說道“我,結婚了。”
桑夏圓圓的眼睛瞬間睥了下來,長長的睫毛耷拉著,愈發用力地咬著下唇囁嚅著不說話。
“如果按照你們的說法,我應該算是結婚了。”扶蘇的語氣里透著點兒不太確定的意思,不過他覺得自己表達的意思應該沒有錯。
“哦。那,那,那你,那你,那和你結婚的人是誰呀?”桑夏也不知道自己問的是個啥。這誰和他結的婚,現在來說都已經過了不知道幾個輪回了。
所以說,人傻不可怕,只要有更傻的人喜歡就行。
而那個更傻的人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一本正經地認真回答。
“我曾有兩位夫人...”
“什么???!!!兩位??!!!你有夫人!!還,還,還有,還兩位!!!”
扶蘇慢吞吞的說話立刻被桑夏打斷。眼睛睜得更大了,滾滾圓的像兩只隨時會噴火的銅鈴,右手不自覺地虛捂著嘴,先前緋紅的小臉此時漲得通紅。
“你...”另一只手指著扶蘇,微微有點顫。心口一陣堵的慌,桑夏覺得屋里悶極了,蹬著小步子跑了出去。剛下樓梯就看到扶蘇已經站在客廳中央了。
“桑夏,你過來。”扶蘇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坐到沙發上。
雖然桑夏性情溫馴,但如果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誰都強逼不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氣,總之心情就是極度不好,整個人都不怎么好了。杵在原地僵著,別過頭不去看那個有‘兩位夫人’的人一眼。
花心鬼!哼,名副其實的花心鬼!桑夏暗搓搓嘟囔著,想了想還是得聽他把話說完,挪著小步不情不愿地到了沙發旁。
“如你所查所見,我可是個兩千多年前的人了...”扶蘇深深地看著她,緩緩說起。
在這個世上,我們都想尋到屬于自己的唯一。但也都該明白,唯一是唯一,曾經是曾經。
誰都不是活于真空中,誰又能真正說自己從未惹塵埃呢?痛苦大多是與過往過不去,但誰又能有時光逆轉的回天之力呢?
不管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還是曾經過眼如云煙,總之他的過去就擺在那里。你若問,他便事無巨細、一一回答,坦誠得可怕。
而事實上,許多女人在問這些問題時,并沒有想好該如何應對答案。若他的心中留著一抹揮不去的白月光,你該如何自處?
未黯情事頂多只看了些破落言情故事的桑夏自然不明白這些道理,她更不明白的是為何聽說他已經結了婚自己會悶得呼吸不過來。后知后覺的痛感也慢慢蔓延開來,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只能眼紅紅地杵在那兒瞪著他。
“我一直拿碧兒當作妹妹般對待。我們自小便定了親事,她及笄那年,準備是要成親的...”那個櫻桃般的小小姑娘,扶蘇想起了王碧自小便緋紅的兩腮。
王碧的母親是秦王宮眾多公主之一,地位普通,長相普通,因此便被父親指婚嫁給了一位王氏武將。腹中懷著胎兒時,那個短命的武將就在伐楚時戰死了。可憐的公主便帶著遺腹子回到了秦王宮。
這位長相普通的公主或許是情商過人,又或許湊巧合了始皇兄長的眼緣,總之,王碧一出生,不僅得到了始皇親自賜名,更將這粉雕玉琢的娃娃直接指給了自己的長子扶蘇為妻。
按當時的局勢來看,聰慧仁敏的扶蘇便是將來大秦王國的繼承者。因此,一時間,那個普通公主收到了來自各路人物的賀禮及莫名的討好。
王碧長得倒是出奇好看的,好看得不像是那個普通公主親生的一般。而且愈長大愈好看,到了十四歲時已經出落得秦宮無人出其右。連始皇都夸稱自己眼光何其不凡,在嬰兒時期便給扶蘇定了如此絕世佳人。
扶蘇仍記得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那團肉乎乎、嫩白柔軟的小東西時,她的小手抓著他的手指,那么用力,小小的臉龐上飛著兩抹櫻桃紅,圓潤可愛極了。
同年,還有另一個可愛的女孩出現在扶蘇的生命中。他最疼愛的妹妹,晨曦公主。
母親趙夫人便是在晨曦出生時,難產失血而亡。他永遠忘不了,母親蒼白的面容。少年早慧的扶蘇對已經無力言語的母親說,自己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剛剛出生的妹妹,會用自己的生命守護她。
就這樣,失去了母親的晨曦并沒有按規矩歸入其它夫人殿內,而是交給了王碧的母親,那個普通公主撫養。
就這樣,碧兒與晨曦一同在偌大的咸陽宮中默默而快樂地成長著。
沒有其它殿中的爭斗,也少了所謂宮規管束,生長得更自然開朗一些。也因此,與宮中其它的公主、女眷不同,這是兩個極其陽光開朗的少女。
這兩個自由生長的少女被扶蘇無限度寵愛著,不論是父親賞賜的珍寶貴物、坊間尋來的新奇玩意,扶蘇統統一股腦送去那個普通公主處。
一得空閑,扶蘇就會陪伴在她們身邊,從呦呦嬰孩長成了搖搖晃晃四處亂跑的小童,再到有模有樣的小姑娘,最后出落成美麗的少女。
她們第一次開口叫的那聲“哥哥”,她們第一次學走路摔倒時蹭破的小小傷口,她們學會織繡后為他做的第一個香囊;她們總是一左一右拉著他的手,坐在那個普通公主的普通院子里曬冬日里的太陽,在陽光下玩踩影子游戲...
直到有一天,絲帕上的斑斑血跡讓他明白,碧兒兩頰的緋紅并非是天生的美麗使然,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絕癥。紅顏薄命,俗套真理。
“碧兒還沒等到及笄禮就玉殞了…”
扶蘇坐在沙發上,頭微微垂著。下了一整個上午的雨,這會兒停了下來,一抹雨后初晴的微光從前庭窗戶照入,打在他同樣向下垂著的雙手。
他翻過手,盯著自己的掌心靜靜地沉默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