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早,我先走了。山海錄你留著,若有事尋我,隨時恭候。”
阿妖起身摸了摸那套斗彩茶具,唇角含笑,自衣袋里拈出一張桃紅色的卡片擱在茶海上。
扶蘇手指微曲,結界無形露出一處缺口,一陣褚紅嫣姹的薄煙掠過夜色。
‘你心所’笙歌未斷,沉醉于夜生活中的人絡繹不絕。
二樓辦公室,做了極好的隔間裝置,外頭靡靡之音環繞充斥,里間卻是沒有一絲雜音。
紅煙透窗飄入,阿妖落定身形,坐進皮椅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煙。
火光閃過,煙霧裊娜升騰。
阿妖要圖謀的,是她必須圖謀的。
顧慮族人安危的阿妖也曾想過遁隱山林脫離黑影,但是那件重要的事情還等著她去完成,她不能退!
“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那位故人嗎?”
屋內沒開燈,只有街道路燈的光透過玻璃落了些進來。一片昏暗中并沒有旁的人,阿妖鮮艷的紅唇囁起吐出幾個煙圈,奇怪地開口說道。
“呵呵…也是,除了他還會是誰呢。”
像是自言自語,但阿妖卻極其自然地說著,好像與什么人有問有答地進行著對話。
“我有個想法,因為這位故人,我突然有了個極妙的想法。”
………“他?他怎么可能沒有一抗之力。你不知道他,不過,你早晚會知道的。”
………“是,我心急了,我等不及了!”
“如果按照原計劃,且得等上幾十年甚至百余年。可是,就算達到那個程度又能怎么樣,到時候我們也未必有與那人一搏之力。終歸來說,我們手上的法陣只有一半…”
無奈地長嘆一氣,阿妖又深深吸了口煙。
“你知道嗎,我找到滄浪了。”阿妖眼光閃爍了一下。仿佛那個名字有著鎮定恐懼的作用一般。
“就是那個喬先生…是的,我確定,是他沒錯…”
……“他不是別的什么人,他是我的滄浪兄!別人我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行。我不能讓他被那人吞了!”
阿妖害怕的真的是黑影嗎?
剛開始時是的,但后來就不是了。
長時間的接觸之后,阿妖發現黑影并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或者說正常的惡靈。確切來說,更像是一具牽線木偶。
好奇真的害死貓,不,妖。
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起了那份好奇心。
要不是這該死的好奇心,她也不會一步一步走進那人的冷酷牢籠中。
如果知道當初自己以為的機遇最終竟讓自己掉進一個撥都撥不出的陷阱,她寧可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斗法陣’,寧可夢碎。
可是,一切都晚了。那個能控制黑影、連笑聲都含著陰風殺氣的盤冥洞中人。別說惹不起,就是看,她阿妖都不敢、也不想看一眼。
十余年前阿妖察覺出黑影的異樣,命猿伯遁著黑影的氣息一路跟隨。追蹤至千島湖底古城,猿伯竟意外地感應到了來自妖族古老法陣的靈力召喚。
阿妖聞訊狂喜,狂奔而至。然而,她沒想到,等待自己的不僅有妖族至寶,還有那個令她后悔莫及、恐懼至極的盤冥洞中人!
“別說了,我不會讓你去冒險的。”阿妖捻滅煙頭,厲聲說道“現在的我們,連鋌而走險的資格都沒有。”
“喬先生可是那死亡名單上的頭號人物,扶蘇與我,都不可能讓他被那盤冥洞吞噬了的。”
“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標,我們只需要伺機而動就可以了。”
……“這局面咱們攪不動,自有攪得動的人。等著吧,不出多時,水就會混了…”
因為滄浪的出現,阿妖感覺到了目前還隱于水下的轉機。而這轉機,她不可能會錯過。
時不我待,天賜良機!
“扶蘇啊,阿妖并非是刻意要利用你…”
………………...
潤廬后院,秋雨未歇。
“扶蘇,我們不可能永遠無時無刻守在桑夏身邊。”蒙毅自二樓飄落。
感受到扶蘇布置在潤廬周邊更為縝密強大的結界后,蒙毅收起了護著桑夏房間的小結界。
“她睡的好嗎?”扶蘇沒有搭蒙毅的話茬,沉吟了會兒輕聲問道。
自時間結界被擄事件發生之后,雖然有扶蘇的純凈靈力做為養護,但是桑夏的身體卻發生了令他也理解不了的變化。
她偶爾會睡得很久很久,有一次連著睡了三天三夜。睡夢中的桑夏時而落淚,時而說著聽不懂的囈語。醒來后卻沒有任何異樣,又是那個笑容燦爛的小丫頭。
蒙毅點點頭,扶蘇心念一動,二樓書房窗戶內飄出一只盛滿金屑碎片的無形氣瓶。靈力自扶蘇指尖滑向那處,瓶中釋出點點光芒吸附于靈力之并,緩慢拼連、組成一個虛線構成僅有上半身的人形。
“徐信將軍。”扶蘇喚道。
“公子”虛線仍舊睜著他那空洞的眼睛,望向扶蘇,看到蒙毅便揖手作了個禮“恩公。”
“將軍無需再客氣。”蒙毅回道。
徐信養護了這段時日,不再似先前一般慌恐了,許是認清了現實,也不再執念思故人了。他安靜地沉睡著,直至此時被喚醒。
“將軍,扶蘇有要事相問。”
“公子有啥事問就是了,只要俺知道俺都會說的。”
“將軍可還能認得那個北大人的樣貌?”
“認得。”
“那就好,此為一事。”扶蘇點頭繼續說道“我們正在調查將軍先前身處之地,煩請將軍細想想,除了那位北大人與影子之外可還有旁的人出入?”
因扶蘇的靈力滋養才勉強拼湊出的碎魂靈識不清、意識不明,從而導致徐信的記憶缺漏、混亂。這一點扶蘇是知道的,所以第一次詢問時,他擔心如果耗神太多有可能會令徐信魂飛魄散,所以才急急結束了問話。
目前來說,可憐的徐信是調查盤冥洞最有利的線索,扶蘇可不希望他再受到損傷。來日可期,不能急于一時嘛。
果然,經過一段時間的養護后,徐信的狀態較之前確實好了許多。雖然形態還是那個形態,但神思顯然恢復了許多。
扶蘇和蒙毅發現,當徐信竭力思考的時候在他虛線構成的大腦的位置,有一顆光亮忽閃忽閃的緩慢游移著。
“識魂?!”陰差當了那么多年,蒙毅還是第一次見到魂與靈分離的形態。
扶蘇點點頭,盯著那枚光亮。過不了多久,那顆原本忽閃著的光突地變得異常明亮。
徐信用他那空洞的眼睛看著扶蘇說“沒有別人了。”
頓了頓,虛線徐信突然提高聲音略有興奮地說“俺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幫北大人收集亡魂的影子,那不是他們第一次打起來。”
“俺記得他們動過三次手,但是最后那次影子好像發狂了,用一把大劍刺傷了北大人,然后就想卻是搶那只爐子。北大人抽走俺身上的鎖鏈才對付得了他,影子被鎖鏈穿身后還掙扎了會兒,他…”
神思受損,記憶混亂令徐信又陷入了思索之中,‘識魂’的亮光又開始閃爍起來。
沉吟了良久,扶蘇與蒙毅安靜而耐心地等著。
“他好像,應該是叫什么將軍”徐信不甚篤定地說道“蒙什么將軍,還是什么田來著?”
正凝眸靜聽的兩人耳邊像炸開了一道驚雷。
蒙毅雙目圓睜、死死盯著虛線,呲裂的眼眶像要噴出火來。
好半晌,兩只眼珠子好似要從眼窩里瞪得掉出來、像中了某種定身咒般的蒙毅,身體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身邊的扶蘇,嘴唇抖動哆嗦著,想說些什么卻沒能吐出半個字來。
扶蘇知道蒙毅心中的震驚與恐懼,因為自己也一樣的震驚,一樣的恐懼。
“那人,是何模樣?”強忍著心頭的驚駭,扶蘇沉聲一字一字問道。
“他雖然常來,但每次都離得可遠,俺真的沒看清過他的樣貌。”徐信有感抱歉地努力回憶著“北大人有時候私底下罵罵咧咧的提過什么蒙將軍什么田的……那兒也沒出現過旁的人,所以俺猜北大人罵的就是他。”
“沒錯了,扶蘇,一定,一定是大哥!”蒙毅再也按捺不住了,聲音嘶啞地吼道。
“對了”徐信的識魂明亮如星,聚神凝思之后想起一件事來“俺記得他被鎖鏈扎穿后還叫罵來著,罵北大人是什么亂臣賊子,還說什么趙高,本將軍定要打得你灰飛煙滅什么的……”
隨著徐信斷斷續續、零零碎碎的話音落下,潤廬后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