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碧弄’最大的包廂里,歡聲笑語一片。
酒,是個奇怪的東西。有著莫名的感染力。
喝酒的醉眼朦朧,沒喝的亦被暈染得有些飄然。外頭仍是寒風瑟瑟,廂內火鍋熱氣蒸騰。
三巡又三巡,不知是誰帶頭撿起了書包。一時間,璨爍歷史長河的名詞絕句倍出…
“今年雖無春,但按往年日子來算,此時已是入了春時了。我來一句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師暄暄緦若飛桃,笑吟吟地頌道,古人風韻盡現。
“這個好,好意境,我來附一句。”子夜也喝了不少,花錢的心疼勁,差不多已經麻木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子夜的本意是指師暄暄找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什么愁事都沒有了,結果卻遭到了恥笑。
嵐飄飄咂巴咂巴嘴,“子夜啊子夜,吃你一頓何以如何心疼。五花馬千金裘都出來了,下頓再吃你的是不是得把潤廬也當了?”
一句話,引得席間懂的人哄笑起來,不懂的人也跟著笑,反正就是酸子夜摳門唄。
喬子夜也不生氣,跟著傻笑了會兒。酒壯慫人膽,平時是不可能這么大咧咧,指著嵐飄飄這種傳說級boss的臉,噴著粗氣笑說道“那,那你接一句,接不上,喝一杯。”
服務生們是完聽不懂這些人在也些什么,詩詞歌賦什么的也太高雅了吧。
喝酒劃拳的見多了,偶爾還有帶著撲克牌玩游戲的,再夸張點自帶骰子的,這詩詞接龍還真是從來沒見著過啊。
這不是電視劇里那種古代人的游戲嗎?居然還能見到真人版的?!厲害了,我的客人。
“這有何難。聽著啊”
嵐飄飄站起身,端著酒杯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高聲道“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笑殺陶淵明,不飲杯中酒。”
見眾人一副沒太聽懂的樣子,嵐飄飄解釋道“不一樣是李太白的大作嘛。怎么地,不識貨?”
子夜,“嘲王歷陽不肯飲酒,知道知道。”
嵐飄飄。“非也非也,我可不是嘲王歷陽,我嘲的是我們不肯飲酒的,呶…”她擠眉弄眼地對著扶蘇一頓比劃。
“今兒這么高興,結果就你不肯喝,太不給面兒了啊。”嵐飄飄走到扶蘇身旁,用力地拍了拍他后背。
扶蘇擠出個笑臉,端起果汁。
“不是說接不上喝嘛,那我接一個。還是太白的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
中。”
不僅也是酒詩,還同樣是太白的。不過要撿這位史上最巨盛名酒中仙人的詩句,那真是到天亮都撿不完。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桑夏‘嗯’的一聲終于抬臉正眼看向他,目露不爽。
“沒勁。嵐…”她低頭問旁邊的染兒,“她叫什么來著?”
林染低聲“嵐飄飄”
“哦,嵐飄飄,來來,我們尬酒,別理他。”
一句話說出來,席間想什么的都有。
小兩口耍花槍?鬧不愉快了?想給扶蘇擋酒?…
嵐飄飄呵呵笑著,“扶蘇啊,要我說你還不如你家小娘子。”
“誰是他小娘子!”
“誰不如誰!”
兩人異口同聲。
好了,這下可以確定是鬧不愉快了。
林染見狀立馬扯了扯桑夏的衣袖,這是怎么了,下午還好好的呢?
“倒酒。”扶蘇沖旁邊手里捏著瓶酒的子夜說道。
喬子夜一臉驚恐,本也沒多么醉,這會兒一下子就醒酒了,“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來,我來倒。”嵐飄飄整個看熱鬧不嫌事大,奪過瓶子。
這一來,原本已經有點兒醉眼惺忪的歸吾,激靈起來了。
蒙毅攔都攔不住,歸吾直接朝扶蘇端著酒杯搖搖晃晃沖過去,“早說嘛,我還以為你喝不了酒呢。來來,咱哥倆喝一個。”
接著是笑臉盈盈的師暄暄,然后是抓緊時機拍馬屁的白與飛。
一輪下來,一瓶酒分分鐘干光了。
歸吾是席間最開心的人,逮著扶蘇不肯放手。
“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來啊來,江南之地吟江南句,尬起來尬起來…”又連干了三杯。
喬子夜一臉惶恐地盯著扶蘇,突然想起什么,揮手召來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兩個服務生。
“你們出去忙吧,這里差不多了,不用服務了。謝謝啊。把門帶上。”
他是真心怕啊,萬一…
阿妖又不在場,這萬一扶蘇喝大、露了餡,還真不好整。
兩個服務生面面相覷走了出去,在門口嘀咕這真是一幫牛人啊,喝酒還帶這么有文化的…就是就是…
素兒狐疑地頂了頂子夜的胳膊,“怎么了?”
子夜搖搖頭,“回去再說。”
“哦…”她是知道扶蘇不愛飲酒,但并不知道為什么。反
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啊,墨守成規嘛,至于原因倒還真沒在意過。
喬子夜臉色陰晴不定地看向桑夏,牙疼得不行,心里默念千萬別整幺蛾子啊!
阿彌佗佛,阿門,真主保佑…滿天神佛被問候了個遍。
桑夏一臉茫然瞪著子夜看我干嘛。
后者已經閉上眼在心中禱告了。鬼知道是什么情況。反正那一片兒已經熱鬧到不行了,幾個人圍著扶蘇一頓狂喝。
沒一會兒的功夫,大家回到自己坐位后,便見扶蘇兩眼迷蒙地咧著嘴傻笑。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大家都吃好喝好了吧。”子夜急著趕緊撤場,回去才是正事,趁著扶蘇的酒勁還沒發作之前。
給素兒說了聲看好扶蘇,轉身出去結完帳,神速地叫好了車子。
一行十幾人浩浩蕩蕩出了‘云碧弄’,冷風一吹酒勁又上頭幾分。
遁影回去怕撞墻,還是老老實實坐車吧。結果,一回頭所有人都沒注意到場間少了兩人。
“人呢?”喬子夜氣急敗壞,素兒囁嚅著唇,“剛剛幫賀蘭扶著歸吾上車,一轉眼他人就,就不見了…”
子夜無語極了,“先回去吧,我給他打個電話。”
素兒“不用打了…”她從口袋里掏出扶蘇的手機。
…喬子夜此時腸子都悔綠了,早知道該給這個桑夏配只手機的呀,怎么辦?
看了眼東倒西歪的嵐飄飄和師暄暄,算了,這兩貨也指望不上了。心里也消楚,就算她倆都好好的,也找不到扶蘇啊。
眼下只能先回去等著了,等他酒醒了閃回潤廬吧。
天知道他這是把桑夏拐到哪兒去了,天知道會不會捅出大摟子來!
回到潤廬后,子夜將扶蘇醉酒后曾在人類街道上飄浮、以及翻手云覆手雨的荒唐事說了說。
蒙毅的酒勁也給驚醒了。素兒…怪我咯,沒把他看好。我咋知道他喝完酒,會是那個德性啊!!
桑夏一臉錯愕,不可思議的并不是眼前的壯闊景色。而是不明白扶蘇為何突然揪住她閃到了這個地方。“這是哪兒?”
扶蘇醉眼迷離,腳下虛浮滑倒在一片雪地上。
“你不是想看雪域高原嗎?”
桑夏瞥頭看向他,也沒去扶,索性也躺在了雪地上。
高潔的明月下,遼闊山脈蜿蜒起伏,兩個身影在壯麗的蒼茫中,顯得那樣的渺小。
躺了稍許,感到體下寒涼之意
,桑夏起身順手饞起了扶蘇。
遠山縱橫,雖是夜間卻亦有些亮光。
月的白照在雪白的大地上,與陰灰的夜空相融相映。
有風吹遠處吹來,撩起浮雪,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桑夏伸手感受著自指尖穿過的細雪,深深地吸了口吐出時如霧似煙,緩緩升上空中浸入風中,化去無蹤。
高原的空氣稀薄,卻并不影響她的呼吸。
“好美啊!”
她抬頭望天,垂首看腳下一片茫白,面上帶著少有的笑意。
灰白夜色里看不清扶蘇臉頰上的潮紅之色,迷蒙著雙眼看向身旁的小小身影。
“桑夏…”
“嗯。”
“桑夏…”
“嗯!”
他喚一聲,她答一聲,就像以前她喚他一般。
蒼海亦可變桑田,人與人之間的位置,也在不知不覺間對調了。
“這個世界,真的,挺美的。”站在一片雪白中,她伸著手看向遠方,喃喃地輕語著。
沙雪被風卷席而起,彌漫成一層淺淺如浪花般的薄姿。她感受到的并不是蒼涼,而是天地間亙古永存的生命力。
扶蘇搖晃了一下身形,微微側頭看向她。
月光下,她的唇微微彎起,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柔和。
這一刻,不知是酒精的原因,還是景色太美醉了心。在他眼中,已經分不清此時的她究竟是哪個她了!
“桑夏”
“嗯。”
“桑夏”
“嗯?”
他喚著,她出乎反常的不再厭煩他。
或許,是因為置身于神圣的雪域遼闊之景的感染。亦或者,是因為此時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桑夏”
“嗯。”
“我,好想你!”
聲音被風帶著從她的耳畔擦過,飄去遠方沒入天際。
她知道,他想的是那個她。他想的一直都是那個她。
與她無關嗎?是的,與她無關。可不知為何,心生搖曳。
她一直是個旁觀者,偶爾看著他與‘她’說話,他抱著‘她’親昵而溫柔。
那時她并不以為意,甚至不知道感情是種什么樣的東西。
直到此時,他用曾看向‘她’的溫柔目光注視著‘自己’時,她的心突然沒來由地抽動起來。
像打錯了的鼓點,漏了的拍子;像笛
聲突然出現的破音,吹錯方向的風…
“你,醉了。”她訥訥地說了一聲。
轉頭不再去回應他炙熱的目光,就好像那雙眼有一種奇怪的魔力。
讓她感覺到一些不自在,甚至于令人失神的魔力。
她避開了那雙有魔力的眼,下一刻卻被一只溫熱的手握住了。手心傳來的溫度在寒風中猶為明顯,像一團小小的火焰。
金光閃過。再次落地時,她驚喜地睜大雙眼。
黑暗的天空猶如一張巨大的銀幕,黃色、紫色、綠色,甚至還有許多無法形容的瑰麗色彩,相互交匯著輝映其中;
遙遠的繁星,如顆顆晶亮的鉆石般鑲嵌于天幕之上,那些瑰麗色彩像漫無邊際的彩霧、猶照亮暗夜的火焰,緩緩流動、變幻無窮;
有的十分清淡、恍若一束青絲,有的異常光亮、掩去了星月的光輝,有的如凝固不變的白云,有的像被撥冗開的棉絮…
似晨光曙色,如漫卷浩渺煙波,天地間再無與之媲美之境!
“好美!”
之前雪域之地時的桑夏僅是難得展顏微笑,而此時的她已然眉目明亮,面容上皆是驚奇與喜悅之色。
從來,從來都沒想到過,那些偶爾在身體里時見到的圖畫,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天地間,竟然有這樣奇妙不可言說的美景。
不,這已不僅僅是美而已了。
立身于周遭一片暗色的樹林前,遠處錯落的尖型小帳篷亮著微光。隱約傳來一些驚呼聲。
聲音很輕,像似怕驚憂了這絕美瑰魅的奇景。
桑夏兩眼發直望著,久久地凝望著。
扶蘇卻是極煞風景地打了個酒嗝,眼中的迷離勁兒越發濃郁了“極光再美也沒有你美…桑夏…”
邊說著邊往桑夏身上靠了過去,似是有些脫力,腳下不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桑夏反應迅速地扶助他,張嘴欲說些什么最終也沒發出聲響。
兩人就地坐下,扶蘇半靠著身后直挺的樹干,桑夏坐在一旁便不再去理會他。顧自張著小嘴繼續看向煙波流動的極光。
“桑夏…”
這次她沒再去回應他的呼喚,沉默著。
“桑夏…”仍是沉默,就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扶蘇靠在樹干上,許是酒后口干,聲音有些發澀,扭過頭看向她又再喚了聲“桑夏…”
好像要是她不答應,他就會一直不停地喚到天荒地老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