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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歸鳥返。無數飛鳥撲愣著翅膀,掠過千島湖上空,飛往棲息的林間。
悠然于淺水的魚群,窸窸窣窣圍聚到一起。
一時間,岸上水中,唼喋聲像暗夜里小精靈的私語般響起。
深藍如墨的湖澤深處,更多的魚蝦成群悠游往來,卻有一處空空若野。
湖底是另一個世界。
陸地上最后一抹光亮,透過水面照進幽暗的水底。一片古老的建筑群,宛若一座被保存完好的城池,靜靜地在波光的折射中現也模樣。
始建于漢唐時期、曾經的徽商商路樞紐——賀城、獅城,沉睡于千島湖底已經近六十年了。
賀城多半只剩下些殘坦斷壁,而獅城卻可算得上完好無損。
高大完整的牌坊上長滿了藻苔,民居、道路、影墻等一應俱全。
一處門庭高闊的建筑前,有兩尊偌大的石獅子,雕刻生動活靈活現,本就威嚴兇猛的模樣,在波動的水色光影下,透著幾分滲人的恐怖之感。
魚群遠遠地離開石獅子所在的周邊區域,這里似乎有什么它們所無法接近的存在。
一道黑影刺穿水面,像顆發射出的魚雷直直前行,帶起一條氣浪翻騰的水柱。
在接近石獅前的水域時,一抹微微藍光瞬息一閃而過。湖底又再恢復成尋常模樣,就好像那不速之客從未來過一般。
盤冥洞內,趙高面容陰鷙眉頭緊皺,一手搭在一只巨大鼎爐的邊壁上、一手攤開掌心上紅色光亮微弱明滅。
蒙恬入到結界中,長身直立,面無表情地揮手釋放出一串亡魂。
大部分亡魂都是沒有思覺的,只有一兩個醒了魂的,被嚇得不停驚叫著。
趙高瞇起眼,佝僂著背,一肩高一肩低地微微傾斜著身子,轉頭看向蒙恬。
沉思了片刻后,許是被吵鬧夠了,他抬手拎起那串亡魂,扔進巨大的鼎爐中。
霎時間,鬼哭嚎叫頓時。
趙高早就習以為常了,在聽到這些慘叫聲時,他抽動起面部僵硬的肌肉、咧向一側陰詰地笑了起來。
居然沒死!!!居然沒死。怎么可能沒死?
趙高挪步走到一團紅光照明之下,坐到一把古舊的官帽椅上微微搖著頭。
想到現在,他也沒想通為何那個‘小主子’明明死了,可姬戎淵的說話他躲在水里聽的清清楚楚。怕是真的沒死。
不然,北彌生也不會連盤冥幽光都不練化,就那么急匆匆地走了。
她沒死。那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眼見著,北彌生沒日沒夜地熬著練化幽光,不出三個月一定能達到重塑肉身的程度,如果預計沒錯,半年后便可大成。
屆時,盤冥幽光的靈力達到極致,而北彌生則會有一段虛無期,這正是他計劃中奪取幽光的機會。
可現在,計劃突然戛然而止。
那個秘密,那個天大的秘密,蒙恬原本也知道,但被他洗去了記憶,所以現在知道的人,就只有他趙高一個。
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北彌生,因為他冒不起這個險。萬一,北彌生認為自己再無利用之處,一定會將他拋棄的。
就算北彌生不拋棄他,那個力量也會將他吞噬,沒有盤冥洞的庇護,沒有幽光持體,他用什么抵抗?!
不行,不行。我得活。我要活,那你們就都得死。
趙高抬手喚出廖仲卿、廖伯倫兩兄弟的亡魂。
兩人看來也已經對這個詭異的環境有所熟悉了,并無多少驚訝。
廖仲卿瑟縮地躲在兄長身旁,而廖伯倫自從死后,反而比生前更精神了。
活著的時候拖著病體,整日里躺著,反而成了鬼倒松快了。不像弟弟那樣孬種,面色鎮靜地沖趙高低了低頭示意。
活著再如何發達顯赫,死了就是死了,再高貴的頭顱,也得給能力比你強大的人低下。
其實這個道理在現世也一樣,只不過現世里,人,尚還有選擇的權利。但是,廖伯倫已經沒有了這個待遇。
人老精、鬼老靈。不管是人是鬼,廖伯倫都是個懂權衡、知進退的老東西。
“大人。”廖伯倫拍拍弟弟的手,冷靜地朝趙高低首尊稱了一聲。
趙高坐在官帽椅上,冷眼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爐子里煉化了一批新魂,兩位覺得這叫聲可還悅耳?”
廖仲卿渾身打了個擺子,哼都不敢哼一聲,往兄長身后再躲了躲。
廖伯倫死死將他護地身后,望向趙高,“大人,需要我們兄弟做些什么,盡管說。”
冷笑一聲,趙高提著一邊嘴角看向廖伯倫,眼中似有一絲贊許之意。
“行了,別害怕。留著你們,老夫自有用處,不然早煉了魂丹,喂給這些惡心玩意吃了。”
隨手一指,陰暗處幾雙腥紅的眼睛亮如狼瞳。
趙高拋出幾枚縈著紅色光亮的丹丸,便見幾團黑漆漆不知為何物的東西爬出來,如惡狼撲食般瞬間吸食進嘴里。
廖伯倫枯干的雙手,下意識地緊了緊,心知自己徹底完全被對方攥在手心里。不要試圖掙脫,人類世界尚有陽光照不進的黑暗角落,更何況此時,兄弟兩都落在了這恐怖的地方。
趙高是誰?他不知道,只覺對方似乎無所不能。
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其實他也不在乎,目前自己肯定不是對手。只有聽話的份,不然下場就在眼前。
“我有一份好差事讓你去辦。”
趙高說罷,一具新死的軀體,從一只比鼎爐還在巨大的古燈中,飄飄蕩蕩來到兩人眼前。
趙高勾了勾手指,廖伯倫轉頭看了兄弟一眼,毅然走向前。
“賜你重生,去人間再活一趟,這差事不錯吧。莫要謝我。進去吧。”
話音落,趙高左手手指一捻一張,彈出一枚靈力,攫住廖伯倫的亡魂,直直拖進了那具軀體之中。
廖仲卿連喊都不敢喊一聲,渾身抖得像篩糠。眼睛不停眨著,心底驚呼:哥啊,哥…
廖伯倫的魂靈進入那具軀體之后,緩緩睜開眼。囁嚅著雙唇,動了動胳膊動動腿。
常年臥于病床,而魂靈又是輕盈沒什么份量的。所以,突然得了一具需要控制力量的身體,一時之間似還有些不太適應。
“你兄弟就留在這兒將養吧。”趙高什么時候都不忘將話說得極為好聽。
廖伯倫還沉浸在‘重獲新生’的怪異感覺中,一聽這話臉就繃得更僵了。
“大人…”
不容分說便被打斷,“放心吧,只要你把差事辦好。你兄弟我也可以賜他一副身子,讓他與你一同回人間逍遙快活去。”
逍遙?快活?廖伯倫才不信他的鬼話。
魂魄附體這種鬼怪故事里常有的橋段,他也是聽說過的。沒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不用代價便可輕易取得的。心知必然不是趙高所說那樣簡單,但也沒辦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認慫。他說什么就什么吧。
“大人盡管吩咐,廖伯倫自信還有一些能力。但是,我兄弟…”
趙高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放心吧。你兄弟在我這兒好好的,保證不動他一寸靈魂。
但你若敢忤逆,那么,我就讓他變成與他們一樣的惡靈,將你辦砸的事兒收拾收拾。”
廖仲卿看了一眼角落里一群烏黑的影子,幾雙腥紅的血瞳嚇得他立馬扭頭,驚恐地沖兄長掉眼淚。
“小卿,別怕,哥去幫大人把事兒辦了就回來找你。”廖伯倫也是很無奈啊。
明擺著趙高看出來他才是辦大事的料,自家小弟…唉,算了,不想說了。想想都糟心。
趙高滿意地看了看廖伯倫。呵呵,北彌生看不上這具軀體,倒是讓他撿了漏,反正橫豎喂了魚還不如棄物利用。
而且,他趙高就是有這個能耐,化腐配為神奇。你不要的,在我這兒卻有大用處啊!
收起廖仲卿的亡魂,將一應計劃與廖伯倫細細說明之后,又囑咐他每隔三日返回盤冥洞,將事情進展與變動作匯報。
以不變應萬變是不行的。這不,原本以為‘小主子’死了,結果又活過來了…
所以,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對整個局勢起著重大的影響。
不能錯,一步都不能錯。一步錯,滿盤輸。他輸不起!
“行了,走吧。”趙高揮手。
廖伯倫帶著一枚可驅使惡靈的符印,以及一個被收放于體中的惡靈,出離了結界。
從頭至尾,蒙恬都呆若木雞似地佇在一旁。
此時,趙高想起了他。招招手,蒙恬便聽話地走了過去。
趙高看著完全沒有知覺的蒙恬,心底生出一絲絲唏噓。
北彌生這混蛋不是個好玩意,絕對不是。能把人驅使到這個份上,還能有好?!所以自己想的沒錯,不弄死他奪了幽光,自己肯定早晚也會被他弄死。
如此。那就看看是你的妙計妙,還是我的計中計高!
他并不知道北彌生究竟設了一個怎么的計策,但是結合了幾件事看來,大概細節先不說,他也猜到了七八成,應該是別無旁落了。
北彌生先是四下尋一副合適的軀體,自己提議不如找個看得順眼的殺了也好,被北彌生嚴厲拒絕。
至于這一點,趙高早就知道不管是受那位姬大人的影響,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北彌生一直以來都不允許他殺活人。
小小的試探,趙高心里就清楚了,北彌生的底線還沒崩塌,那就說明他不可能在人間大開殺戒。
姬大人說要去尋回小主子,既然不能大殺四方,那就肯定只能想法子騙出來了。
隨后,北彌生穿城過省終于找到了一具好皮囊,心滿意得地附了體之后,又讓他明日帶蒙恬去九溪府上。
蒙恬是誰?那個蠢貨公子的至交,那個憨貨蒙毅的哥哥。
要他做什么?具體的細節趙高還沒猜到,但必然與那座破山頭有關。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趙高便是環伺于暗處的黃雀,最終獲得大成功的也只能是他這個漁翁。
莫說小人無用,你們這些大人物或許流芳世百名揚千古,但不一樣被我玩死了。
有一便有二,想想辦法,動動腦子,再弄死你們一次,也許,并不難…
邊想著些齷齪腌臜事,邊將一道靈力封存進蒙恬隨身的古銅劍上。
姬戎淵不知道是有著何等了不得的手段,竟可屏蔽去所有靈力探查,似是什么強大的隨身結界。
經過千百年來的觀察,趙高斷定一點,姬戎淵的手段,還無法擋住劍靈這種最遠古也最簡單的器物之靈。
所以,保險起見,趙高將追蹤用的靈力附在了蒙恬的‘帝聽’劍上。
手段在精不在多。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那兩位大人并沒有七竅玲瓏心。
就算對自己留一手,也斷不會對無知無覺的蒙恬有所防備。更何況是一把小小的隨身劍。
夜幕深重,九溪的玻璃屋內,也懸著一把劍。
殘墻旁的沙礫如一尾細長的龍卷浮游而起,向懸著的劍探去,將之包裹于其中,不斷發出‘沙沙’的磨勵聲。
足足一整夜的功夫,在天光漸亮之時,北彌生伸著懶腰從樓上走下,抬眼便看到,那把原本拙笨的粗劍已經被磨得烏黑锃亮。
北彌生抬手間,烏劍發出‘嗡’的悶鳴之聲飛入掌中。
他握著劍翻轉查看之下,滿意地露出個微笑。
春薄陽稀,晨光熹微。潤廬山腰,桑夏的身影從后院蹦起,轉眼就落在一棵樟樹頂上。
‘呦嗚’布風怕是還沒睡醒,鳥眼半睜著呈一個半圓狀‘盯’著主人。
桑夏呵呵笑著摸了摸它身上光滑的羽毛,“布風啊,你怎么吃這么多也不見長呢?還是這么三丁寸矮鳥一只。唉…”
說罷團身坐在枝丫上閉眼,慣常早課,吞云吐霧。
大家都見怪不怪了,也懶去理她。
蒙毅這個粗壯的保姆開始做早飯,素兒掠影剛歸。總還是不肯放過后院那堵悲催的墻,藤蔓綻開呵欠連天走了出去,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直直跑回房去…
駱賓終于說服師暄暄,成功爭取到了自力更生、重新上崗的機會。
只不過他再也不用擠地鐵了,完全不怕被人戳脊梁骨罵吃軟飯,環保起見放棄自己開車選擇了蹭林染的。
于是,駱賓和林染兩人手里各抱著杯師暄暄現磨的豆漿,不緊不慢地往山下走。
路過山腰時,林染習慣性地朝桑夏招呼了一聲。
雖說這段時間以來接觸不多,但她也感覺到桑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心想,一定是因為保護自己的時候,被那些天殺的綁匪打壞了。
這么想,林染是心疼得不行。不過,心疼歸心疼,心疼完了就是慶幸。
好在有哥哥,咦,哥哥呢?
染兒正納悶呢,潤廬二樓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扶蘇一臉懵地站在洗手臺前,鏡子里的人是誰?是誰?
臉上布滿了彩色細條勾勒的,鬼畫符。
“桑夏!!!!!”